聲。
“您說萬全都司的人來了要通傳的,我見是掌印的都指揮同知親自過來了,就直接引進來候著了。都一個多時辰了,大中午的,瞧著那位怕得,連口茶都沒敢喝。”
“請吧。”他先一步進了客廳,東流見他總算鬆了口,心鬆了點兒,高高興興地去引了人過來。
周懋青進門的時候,孟璟正站在冰盤前,將手放在上邊渡凉,微微闔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小侯爺。”他先稱呼了聲,拱了拱手。
孟璟沒出聲,他猶豫了下,單膝跪下去:“昨夜之事,確是鄙司的疏忽,還請小侯爺責罰。”
孟璟緩緩側頭看了他一眼:“同知不必多禮,我一個七品,不敢您這麽大禮。”
他說是這麽說,甚至還用了敬稱,但周懋青沒敢起,反倒是更為謹慎地道:“昨晚的事,宣府三衛正在追查,必會給小侯爺一個代。”
孟璟收回手,衝東流道:“去奉茶。”
周懋青起,聽他道:“這事兒宣府衛不必管了,都司衙門也別手,給臬司衙門去查,這是他們分事。”
“可涉及到韃靼,按律,都司衙門必須跟進。”
孟璟掃他一眼,語氣淡淡:“我二叔是臬司衙門的推沒錯,同知大人這是擔心我手?”
他這話說得原本沒有什麽殺傷力,可他說得極慢,字句之間停頓得久,緩緩給人帶出來一子極強的迫力來。
那冷氣就這麽順著冰盤鑽進了周懋青的脖子,他遲疑了下,重新跪了回去:“屬下失言,還請小侯爺責罰。”
“首先,我剛才說過了,你階比我高許多,不必對我這樣行禮。”
他看了一眼大日頭下被炙烤得散著熱氣的地麵,低聲笑了笑:“其次,家父如今不領後軍都督府了,你已不是家父的部下,更不是我的屬下。”
周懋青額上起了層冷汗,改單膝為雙膝,緩緩叩下去:“屬下對侯爺赤膽忠心,世子不必說如此見外的話。”
“便是家父過來見你,也斷沒有讓你跪著的道理,你若再不起,就是我的不是了。”孟璟招手讓東流把茶奉到下首。
周懋青隻好應了聲“是”起,他方才在門房那兒候了一個多時辰,早已口幹舌燥,此刻顧不得禮數,一落座就將茶一飲而盡。
這茶一下子苦到心裏去,他幾乎生出了一種想摳著嚨迫它吐出來的衝。但他悄悄看了孟璟一眼,隻得深深吸了口氣,將這子不適了回去。
孟璟緩緩呷了口茶,這才道:“今日從這兒出去,日後沒我的命令,不許再出現在國公府方圓五裏。”
“是。”多年前聽孟璟號令的習慣使然,周懋青人還沒反應過來,皮子就先於腦子一步答應下來。
“不是說你。萬全三衛和宣府三衛,閱微堂鄰近的這兩巷道,巡防全給我撤開。”孟璟補道。
他遲疑了會兒,問:“按察司衙門的人呢?”
“臬司衙門不歸你管,別多管閑事。手太長,也不是什麽好事。”孟璟把玩著茶杯蓋,低聲道,“把你都司衙門的人給我看好了就行,別盯著些有的沒的。”
周懋青應下。
他又補了一句:“按察司衙門的推孟淳的確是我二叔,但也隻是我二叔。和我、和侯爺都沒什麽關係,更和萬全都司沒什麽關係,你別拎不清。”
周懋青好一會兒才消化完這句話,順從應下。
孟璟深深看他一眼,加重了語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每衛轄下五千六百人,為何上月韃靼在開平作,調過去支援的萬全三衛人數卻不足一萬?是軍戶逃匿了,還是衛所的屯田被達貴族侵占,軍戶全都死了,如今才調不出人來?”
周懋青怔了一下,想要解釋,孟璟卻並不給他這個機會,隻是冷聲吩咐:“萬全三衛還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們都敢這般了,別的衛所呢?萬全都司轄下的十五衛,登記在冊與實際尚在的軍戶數量,給你一個月,全部核對一遍,把況送過來。”
周懋青遲疑了下,疑問道:“小侯爺這是要?”
“不該你問的別問,知道得越多……”孟璟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茶杯蓋上,好一會兒,跳過了後半句,道,“況且,人了這麽多,若遇惡戰,你連支像樣的隊伍都拉不出來,這仗還怎麽打?”
“也就五年,後軍都督府轄下的四大都司之首,居然變了這種爛攤子。周懋青,你倒是好大的本事啊。”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算是如今的後軍都督府派人下來查,你這腦袋也得代進去吧?”
周懋青緩緩抬頭覷了他一眼,孟璟道:“同知大人若要及時,現在趕。今日踏出這個門,想反悔也沒機會了。”
他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目落在冰塊上方嫋嫋升起的白煙上。
周懋青不敢明正大地打量他,隻得低著頭,時不時抬眼瞟一下。是這麽著,看了幾眼,他後背也緩緩滲了一層汗。
畢竟,當年沙場之上的孟璟,手下敵軍亡魂無數不說,就連對戰時打退堂鼓的自己人,也向來是一刀斃命絕不手。
“不急,好好考慮。”
孟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知怎地想起那晚在雲臺,皇帝也是這麽說,讓他再好好考慮考慮要不要答應和楚懷嬋的親事。
但其實,問話的人和尚未答話的人,心底都一清二楚,這問題最終隻有、也隻能有一個答案。
隻是,給人一點點麵子和被尊重的空間,大抵是他們這些人殘存的最後一良知。
果然,盞茶功夫過後,周懋青點了頭:“但憑小侯爺差遣。有屬下在一日,萬全都司轄下十五衛所便一日為小侯爺所用。小侯爺代的事,屬下一會兒便命人去辦。”
孟璟沒出聲表態,隻是召東流再給他奉了杯茶。
周懋青也顧不得方才那子苦,再次一飲而盡,但他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杯茶竟然帶著子回甘。
他會過意,試探問:“不知能否讓屬下去給侯爺磕個頭?自侯爺負傷,夫人就一直閉門謝客,屬下至今沒能見過侯爺一麵。”
孟璟沒出聲。
他咬了咬,再次跪下去:“屬下這條命是侯爺救下的,能爬到今日這個位置,也是侯爺的恩典。”
孟璟遞了個眼給東流,讓帶他過去,但提點了一句:“這個時辰侯爺尚在小憩,務必小點聲。”
東流會意,引了周懋青退出去。
扶舟隨即進來,見他臉不太好,識相地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說。”
“夫人該回京歸寧了,您陪著去麽?”
他遲疑了下,不太確定地問:“個親這麽麻煩?”
扶舟點頭:“回門不去的話,恐讓人覺得怠慢新娘子。京師也不算遠,走快些兩三日也就到了。”
“兩三日,就那把骨頭。”他話出口,一陣煩悶湧上來,“保準一日歇五六次還得嚎腰酸背疼,七八日怕是都到不了。算了算了,怠慢便怠慢了,楚見濡那老東西,懶得見。”
扶舟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他猛地抓過一本書摔過來:“很好笑?”
書著臉緩緩下,扶舟了被砸扁的鼻子,悻悻道:“那是您老泰山,您日後怕不能再直呼其名了,否則夫人要是知道,怕是要同您置氣。”
他說完這話,見孟璟麵不豫,仍是鬼迷心竅地補了句:“還有,是好笑的。”
孟璟一記眼刀遞過來,他趕改了口:“不是不是。我也覺得,主子不去京師的好,上次去便沒好事,若再去,主子定不會死心,又得冒險,還是先養好傷再說。”
瞧著孟璟似乎要罵他多,他趕說起正事:“是楚去塵遞了帖子,說是楚閣老開過口,說若您不方便,可不帶夫人歸寧。但他自個兒有幾句話想同自家妹子代,勞您晚上帶著見見,他明日便同禮部送親員一並返程回京了。”♂思♂兔♂網♂
“他要見便見,關我什麽事?直接帶他過去不就得了?”
扶舟聳肩,實在是無奈:“已經出閣的閨了,便要見自個兒兄長,也還是勞夫婿陪著吧。”
孟璟一轉眼便忘了他方才的提醒,很認真地問:“說真的,有沒有什麽法子,能把給楚見濡送回去?”
“這怕是沒有了,您都娶回來了,又是賜婚,也沒法寫休書。”扶舟癟,“除非一刀結了,但得扛住萬歲爺的猜疑,還得您……舍得。”
第二本書從天而降,扶舟這次早有準備,兩隻手指夾住了這本差點又拍他一鼻子的書。
“去去去,和知會聲。”
扶舟將地上的書撿起來,連帶著手上這本,一並放回案上,一溜煙兒地往外跑,趕在孟璟直接打死他之前多了一句:“所以主子還是舍不得嘛。”
孟璟還要手,那人已腳底抹油不見了影,恰巧門口有人敲了敲門,見是斂秋,他以為是周懋青到了槐榮堂的緣故,想必是趙氏派過來說教的,於是收了表,冷著臉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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