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衛凌做了好長一個夢。

夢里昏昏沉沉的,好幾個不同的聲音拉扯著他。

一個說再等等吧，會回來的；一個說別癡心妄想了,走了；又一個說再加把勁,別放棄。

他不知該聽誰的，來來回回往復，得他頭痛裂。

后來,他睡得沉了，那些吵鬧的聲音都消逝不見，他想，是到時候了。

前面是一片蒼茫的白,沒有路亦沒有盡頭,他一步一步走著，腳下沉重萬分。

他不敢回頭看,后是萬丈深淵。

再后來,這片虛無里響起了一道聲音,他起初沒聽清，卻神奇地發現這片白漸漸有了，他欣喜起來，豎起耳朵。

是阿奾！

衛凌不敢相信，直到那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響,他知道，來接他了。

春末夏初,氣候正宜。

齊大夫說屋子里要通風,是以門窗四敞，微風灌,格外舒適。

白亦這幾日沒睡好,正在桌子邊打盹。

“白亦。”

白亦超空中揮了揮手,“別吵，做夢呢。”

衛凌又喊了一聲，“白亦。”

白亦迷迷糊糊想，這聲音怎麼聽著這麼悉？

一個咯噔，白亦猛然驚醒，朝后看，那人躺在床上側了頭，正盯著他。

郎君醒了！

白亦三步并做兩步跑到床前，雙手無所適從地不知道往哪里放，悶著聲音說：“郎君，您可算醒了。”

衛凌無聲笑，問他：“阿奾呢？”

“二娘……”白亦說到一半，驚訝道：“郎君您怎麼知道二娘在？”

他不能確定，但他相信一直在。

“在哪？”

“二娘不放心我們熬的藥，自己去廚房看著呢，這幾天來都是這樣，一日三回二娘回回不落……”

“嘭”一聲，打斷白亦的碎碎念，端著藥的宋奾木在門口，藥碗碎裂，藥湯四濺。

衛凌視線越過白亦，迎著，終于看見了夢里那個揮之不去的人。

那麼久的煎熬都有了出路，活下來的又一世還能再看見。

而宋奾卻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張每日每夜都在眼前的臉現在不敢看了，忙蹲下去，收拾殘渣。

白亦過來，“二娘，我來收。”

宋奾僵住手，慌張說：“我，我去大夫。”

說完就急急往外走，留下納悶的白亦，二娘這是怎麼回事，平常不這樣啊，等他一回頭，看見揚著笑容的自家郎君，更想不通了。

千玄與齊大夫幾人很快趕過來，一番折騰后，千玄大大松口氣：“終于能給冉冉代了。”隨后面向衛凌，訓道：“再有下次，你看我還管不管你死活！”

衛凌還虛弱著，無力笑道：“不會有下次了，多謝師父。”

“哼。”千玄再看他一眼，“我走了。”

“好。”

千玄說走就走，衛海奉匆匆跟上，聲音漸遠：“千玄師父再多留兩日，我們還未……”

屋子里，衛凌朝齊大夫道謝：“齊老，辛苦你了。”

齊大夫擺擺手，“醫者仁心，我還能看著你死不，我去送送你師父。”

齊大夫隨之離開，端容郡主坐到床邊，拿著帕子抹淚，里念念有詞，“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母親、大嫂，讓你們擔憂了。”

端容郡主給他掖了掖被子，“我們不礙事，重要的是你能好過來，還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沒有，我很好。”衛凌說話時眼睛往外探了探，又收回來，“不必擔心。”

“那就好，今后咱們好好養著，一切都會沒事的。”

“嗯。”

“域川，今晚想吃什麼，娘去給你做。”

“什麼都行。”他又往門口看了一眼。

“齊大夫說你還不能吃太多大補的東西，那娘去給你熬碗粥好不好？”

“好。”衛凌終于忍不住，“母親，阿奾呢？”

怎麼去人自己反倒不見了，走了？衛凌想起徹底昏過去前說的話，心里慌起來。

他再說了一句，“母親，你幫我去找找。”

他太害怕再次離開。

陳箬一旁說，“我去吧，母親您陪著域川。”

端容郡主見他和自己說著話心卻不知飄到了哪，嘆了聲氣，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就是親自去將宋奾請過來。

鈺君走之前說，要是想和域川好好的，那首先得對宋奾好，讓宋奾開心了，這份母子親才能好好維系。

而這幾日，宋奾所做之事都看在眼里，那份意不比們。

罷了，嫡庶禮教和兒子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端容郡主開口：“域川，你最該謝的是阿奾，你昏迷這些日子，是不解帶地照顧你，什麼事都親力親為，付出了不心。”

猜測得到驗證，衛凌心中駭然，驚異過后是驚喜，再次確認：“一直都在？”

“在的，就睡在隔壁。”

端容郡主把握住衛凌的心態，開始跟他說著這幾日發生的事。

而另一頭，陳箬在廂房找到了宋奾，怔怔坐在桌子邊，不知在想什麼。

待眼前線被遮擋住，抬起頭來，“大嫂。”

陳箬在對面坐下，微微笑道：“怎麼，不敢過去了？”

心思一下被中，宋奾有些不好意思，確實不敢過去，甚至害怕，只是又說不清在害怕什麼。

是開心的，即使早知曉了他會醒過來，但真正看見他那一刻，還是抑制不住的高興。

可是高興過后開始心慌。

這一年多來糾糾纏纏，到后面已能用平穩的心態去面對他，乃至開開玩笑，那時候想著，就這樣吧，就這樣相安無事的走下去。

誰料發生了這樣的事，仿佛要著做個決斷。

沒醒和醒了之間差別太大，沒醒之前可以順著心意、心安理得地去照顧他，可醒了之后呢，還有什麼份？

說到底倆人是和離的關系，前面有個“照顧”的由頭，眼下這由頭不好用了。

宋奾這樣想著，起往里走，“大嫂，我該回去了。”

陳箬哪能讓走啊，過去，按下宋奾收拾東西的手，“阿奾，你現在還沒看清自己的心意嗎？”

“我……”宋奾噎住。

“就算你看不清你自己，域川對你的心意你也看不懂嗎？”陳箬勸，“阿奾，以前的事我都知曉，所以我格外心疼你，你們和離時我甚至為你高興，可如今經歷了那麼多，何苦再這樣熬下去，讓兩個人都不好過？”

“阿奾，原諒是一輩子的事，你給他機會，讓他好好補償你。”

宋奾幾乎是被陳箬半拉半扯扯到了衛凌跟前。

陳箬將人帶到，說：“母親，您不是要去熬粥，咱們走吧。”

端容郡主明白，站起，握住宋奾疊在一起的雙手，和道：“阿奾，這些日子多虧了你。”

宋奾僵僵點了點頭。

們一走，臥房里就只剩倆個人。

氣氛安靜，兩個人互相看著，誰也沒說話。

跟每個人都道過謝的衛凌現在那聲“謝謝”卻說不出來。

他欠的何止一句“謝謝。”

方才母親跟他說了許多的事，從第一日說到最后一日，寸步未離，就連繡坊鋪子上的事都搬到了琉瓔軒理。

親自熬藥、喂藥，師父給他換藥就在一邊幫忙，通常白日里跟他說說話，有時候是念書，晚上給他，完了就靜靜坐著，等夜深了才回去歇息。

衛凌看著有些暗沉的眼底，心里又愧疚又心疼。

他啞了聲音，“阿奾，你坐下來。”

宋奾依言照做，在床邊坐下。

他突然了手，宋奾下意識往后躲，他手臂停在半空，復又垂下，去握住放在膝蓋上的手，這回宋奾沒躲了。

“阿奾，你騙我的對不對？”他看著問。

宋奾知道他在問什麼，避開他的視線，低頭去看他覆在自己手上青筋凸起的手背，他瘦了，骨節愈加明顯。

衛凌等不到答案，可是他已經不需要知道答案了。

“阿奾，很早以前我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我娶你，不是因為兩家老人家的約定，也不是因為你是宋璇的妹妹，是因為你就是你，我只想娶你。”

“阿奾，這麼多年，以前只有你，現在只有你，將來只有你，下輩子也只有你。”

“阿奾，我你。”

宋奾聽著聽著眼眶現出幾灼熱。

有些事已是心照不宣，然而如今聽來，卻依舊心頭一震。

一路走來，伴著鮮花與荊棘，終于走到了盡頭。

衛凌用了些力氣，將的手放至心口，語帶懇求，“阿奾，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重新開始這四個字不斷在宋奾心里絞著，絞得又酸又疼。

抬起頭來，如同他堅定看著自己那樣看過去，說：“衛凌，我需要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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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奾當天晚上就離開了琉瓔軒，白亦攔了好一會，沒攔住，回到屋里抱怨，“郎君，您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二娘離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