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男人眉梢輕提。
昨兒他給公主指了那面牆。
思此,陸九霄角微。
冬日晚風凜冽,薄霧濃雲,不見星月。
陸九霄抓着那份調令叩了賀府大門,直奔西廂房。
門一推,卻撲了個空。
檐下,陳暮與陳旭二人正着脖頸蹲在廊柱旁。
陸九霄眉心微蹙,“你們大人呢?”
陳旭指尖朝上指了指。
陸九霄順勢仰頭,就見一抹玄影坐在屋檐之上,一手提着酒壺,一手着酒杯,整個人都快與冬日的夜融爲一了。
陸九霄頓了一下,“他經常這麼喝?”
陳旭稍停片刻,“閒來無事時……”
從前的賀凜很剋制,絕不放任自己這樣飲酒,也沒有閒暇許他放任。
可自打寧熙帝登基後,像是扛了多年的重擔陡然間卸下,原該是件喜事,可這份喜,也只在賀凜眉梢停留過一瞬,之後是更深的清冷。
檐上的瓦片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賀凜稍稍偏了頭,目毫無焦距地落在遠的樹影中。
陸九霄將調令丟到他面前,拿過他的酒壺道:“不就一面牆,至於嗎。”
賀凜低頭笑了兩聲。
長久的沉默後,賀凜倏地道:“你有幾年沒上過這了?”
陸九霄瞥了他一眼,“你喝了多,我一會兒可不扛你下去。”
賀凜似是喝得有些醉了,眼神迷離地向松苑的方向,他拍了拍陸九霄的肩,“不過我知道,你一直坐在那。”
他指向松苑的屋頂。
陸九霄微怔。
賀凜低頭笑笑,“你在那一坐坐一宿……但其實,我比你們都想他。”
他記得那年,明裏暗裏,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是個孬種,爲了都督一職,半句話都不爲自家兄長辯護。
就連陸九霄,也曾拽着他的領質問過他,而後兩人不歡而散。此後五年,如鯁在。
可他有口難辯,又要如何說他志不在武呢?
萬和二十年,他本該信誓旦旦去參加那年的科考……
他原該有個明坦的仕途。
“噹”地一聲,酒盞從屋檐上滾落,陸九霄肩頭一沉,聽他喃喃道:“大哥在就好了……”
夜風沁骨的寒冷,陸九霄一言不發地坐了許久,直至肩頭髮麻,他纔將賀凜給拽了起來。
正推開屋門時,他腳下一頓,餘瞥見牆面一抹雪藍影,正着牆緩緩落地。
轉過頭時,陸九霄忽然有一種同道中人的慨。
他心下哂笑一聲,將賀凜丟了過去,“正好,殿下撿便宜了。”
伽箬手忙腳地扶住爛醉的人,顯然不明白“撿便宜”翻譯上垚話是什麼意思,但很是高興——
次年三月,沈時葶到了臨盆期,闔府上下都圍着打轉,就連穩婆,都比第一回時多備了一個。
陸煦恆日日聽丫鬟婆子們憂心忡忡,四歲大的人日日圍在沈時葶腳邊,還要對着鼓噹噹的肚皮,拆解賀凜新贈他的九連環。
他似是很怕阿孃肚子裏的這個妹妹不聰明。
在陸九霄的日日洗腦之下,不僅是陸煦恆,就連沈時葶也信了肚子裏這個是個兒。
某日,陸煦恆孜孜不倦地拆解着九連環時,沈時葶的肚皮跳了一下,接而來的,是一陣一陣的疼痛。
深呼吸,扶着桌角起道:“恆兒,去給阿孃桃因來。”
陸煦恆看了一眼,掉頭就往外跑。
三月十六日夜,亥時,侯府松苑響起一道呱呱墜地的啼哭聲。
陸九霄從穩婆手中接過時,便想好了名字。
陸隋珠。
隋珠二字,足以窺其之珍貴。
陸九霄抱着小兒,前湊着個要看妹妹的小兒子,他側去牽了牽沈時葶的手。
陸九霄忽然覺得,好像遇見之後,他的每一步都在向走。
從最初診出他的病況,到一兒一……
像是冥冥之中的牽引,讓所有因,所有果,都扭轉本該的模樣。
沈時葶了臉,“你看着我笑甚?”
“笑我運氣好。”
陸九霄的脣角張揚地翹起——
時荏苒,如白駒過隙,三年彈指之間。
正如陸九霄不知打哪道聽途說的那樣,杏月出的陸隋珠是個乖巧可人的子,簡直與沈時葶是一個模樣刻出來的。
會用自己那乎乎小手抱着陸九霄的脖頸,糯糯地喊他阿爹,這一聲聲阿爹,喊得陸九霄心都化了。
而與此同時,陸煦恆總算能心無旁騖地努力開發自己的智力,再不人干擾。
春三月,萬生長,春明。
沈時葶捧着果盤推開書房的門,書案一側,陸煦恆正心平氣和地念着書,另一邊,陸九霄抱着陸隋珠,手把手教拿筆。
他寫了兩個字給陸隋珠臨摹,就聽小兒拍着小手捧場道:“阿爹棒!阿爹好厲害!”
陸九霄很用地含笑點頭,了的腦袋。
沈時葶過去一瞧,那宣紙上赫然躺着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窒了一下,忽然有些擔心隋珠往後的書法……
於是趕忙將果盤遞過去,抱起陸隋珠道:“累了吧,讓嬤嬤抱你去睡覺好不好?”
陸隋珠聽話地應了聲好。
很快,陸煦恆也陪着妹妹去午睡,書房一時只剩與陸九霄二人。
沈時葶走至櫥櫃前,徘徊了半響,“夫君,那面夜明鏡去哪了?”
陸九霄走過來,“怎麼了?”
“過幾日阿嫂生辰,我先將禮備好。”
陸九霄不走心地挑了下眼尾,“的禮,還用備嗎?”
伽箬嫁到驪國兩年,一句話聽一半,這一半里又只能明白一半,可謂是萬事不通。
於是的生辰禮,了最好敷衍的那個,只要贈驪國書籍即可。
提到此事,沈時葶便頓了一下,“你可能不知,現下驪國話說的比我都好……”
說罷,眼尖地瞧見最上層擱着的鏡子,忙推了推陸九霄,“你幫我拿一下。”
男人不爲所。
沈時葶狐疑地喊他,“夫君,你幫我拿一下。”
陸九霄瞥了眼那面櫥櫃,倚在牆上,擡了擡眼尾道:“不拿,你求我。”
四目相中,着陸九霄那副矜貴傲慢又蔫壞的神,沈時葶莫名紅了臉。
握拳頭砸了砸他的肩頸,瞪他道:“你拿不拿……”
陸九霄笑着握住的手腕,“拿,給你拿。”
話雖如此,他卻是將抱了起來,沈時葶“誒”地一聲驚呼,拍着他的肩頸,“陸九霄!你,你快放我下來……”
男人低低笑着,恍若未聞。
此時的松苑,確實滿庭芳華,春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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