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原來那墨綠酒盞裡盛著的,並不是酒。
沈茴抿,小心將上沾著的一點“酒”卷口中,去化口中的苦。
“娘娘無需如此勤儉。”裴徊晃了晃玉壺,然後放到面前。
沈茴懊惱地抬眼看他。把原本的謝辭盡數咽回去,果真去拿那玉壺,給自己又倒了一盞。
沈茴垂眼小口喝著,心裡已然明白病時夢中贈藥的不是什麼仙人,而正是眼前這邪魔頭子。
再聯想起先前裴徊贈的那罐去疤藥,沈茴忽然懷疑裴徊真的懂醫。
天下人都知道裴徊在給陛下煉那長生不老的藥。可沈茴和很多人一樣,都以為他是坑蒙拐騙哄著皇帝。
難不,他當真懂醫?
不過,這並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沈茴知道裴徊不想死。不管這對於他是不是舉手之勞,於而言,都是日後在這宮中生存的一份潛在的籌碼。
沈茴正想著,不由自主舉起那玉壺,要再倒一盞。
裴徊忽然握住了的手,乾淨修長的手覆在的手背上。
沈茴時時抱著那袖爐,手心是暖的。他覆著手背的掌心是一如既然的涼。他忽然送來的涼意,讓沈茴僵了僵。
“這是藥。是藥三分毒。”裴徊著,慢悠悠地說。
沈茴手一抖,提著的玉壺便跌落了,倒落在石桌上,又輕滾了兩番,跌在青磚鋪的地面。
玉壺“啪”的一聲,碎了,打青磚上雙鶴對鳴的紋路,慢慢蜿蜒開來。
王來從另一側的石階上來,看著摔碎的玉壺,心頭跳了跳。這玉壺已然價值連城,裡面裝著的藥,卻是幾座城池也換不了的“仙藥”。如今這樣碎了、毀了,權貴卻不會多看一眼。
沈茴看見了王來,鬼使神差地瞬間回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將手藏在寬大的袖中慢慢握袖爐。坐姿也板正,大大方方地目視前方,卻不看裴徊。
“掌印,車已備好。”王來稟話。
裴徊看了沈茴一眼,起往亭外走。
漱心亭掩在錯落的山石中,山石間卻開著大片紅的的山茶。像是和對面的梅林比艷似的,用盡全力地綻放。
一陣風吹來,山茶飄搖,抖落濃鬱的芬芳。
裴徊隨手摘了一支淺的山茶,輕嗅。
也不知是那的山茶襯得他的手修長雋逸,還是他皙白乾淨的指才襯得那支山茶異非常。
沈茴的目追著裴徊,見此,正不解其意,裴徊忽然轉過頭來,撞見眼裡的疑。沈茴一怔,還不知道要不要移開目隻當沒看見,裴徊已朝邁了一步,然後俯下來,將那支山茶放在面前的石桌上。
直到裴徊走遠了,沈茴著桌上的山茶慢慢蹙起眉。用手指頭撥弄著那支山茶的花瓣,喃喃自語︰“什麼意思呢……”
‧
裴徊出了宮,往西廠去赴邀。
東廠和西廠最初互為監督,可多年前裴徊已順便攜了東廠提督之職,西廠越發勢弱,不過是群裴徊連理會都懶得理會的東西。
此番西廠督主幾番相邀,又言辭鄭重,一副生死攸關的模樣。裴徊今日也無事,所以來了這一趟。
西廠正廳裡,議事的桌椅盡數挪開,圍歌舞之地。
十余個老太監們聚在一起飲酒談笑,無一不是左擁右抱。起舞的人們和老太監們抱著的人們一般,幾乎都是半不掛。
肅穆的堂廳儼然一幅歌舞池的至娛之地。
大門打開,裴徊看了一眼裡面的場景,轉就走。
“掌印!掌印!”西廠督主張公公趕推開懷裡的人,一邊整理服一邊往外去追。
幾乎要追到西廠的大門,張公公才追上裴徊。他趕忙彎腰打禮,賠著笑臉︰“聽聞掌印剛得了人,咱家才敢特設了今日人宴款待。掌印不喜,便去茶室說話!”
“有什麼話在這裡說罷。”裴徊已有了幾分不耐煩。
“馬上國宴,各地郡王、親王無不回京拜賀。咱家也是為聖上安危擔憂,忠心日月可鑒吶!”
裴徊涼涼瞥著他︰“張福海,你這老東西的若是只能扯這些廢話,還是了罷。”
張公公脊背一寒,卻不得不著頭皮繼續說下去︰“是是,宮中有掌印職管自當安全無憂,沒有什麼可擔憂的,那些有異心的主兒定然逃不過掌印的法眼,若是膽敢胡來那是自討苦吃活得不耐煩啦。不過……不過如今西簫起東吳往,北地又有胡人虎視眈眈。咱家也是想盡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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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那就麻煩西廠費費心,將簫起或吳往抓到司禮監去。”裴徊笑著拍了拍張公公的肩。
張公公臉上的笑一下子僵在那裡。
簫起和吳往?
這這這……這哪個他也不得啊!
皇室昏庸殘暴,四地揭竿起義之士眾多。如今就屬簫起和吳往勢力最大。
簫起,出生侯府,是一出生就襲了世子位的尊貴人。皇帝一朝奪妻,這京中便了位風霽月的世子爺,只有舉旗起義的逆賊簫起。如今距離簫起謀反已有五載。五年說長也不長,可到底蕭家家族底蘊厚,他又師出有名,已是追隨者眾多,如今了眾多起義勢力中最強的一支。
吳往,他與簫起不同,他和皇室無甚海深厚。他是從貧民裡站出來的義士,代表的是不甘權貴玩弄的百姓民心。他舉旗謀反要比簫起還早上兩三年,勢力卻並沒有簫起那般強大,不過亦不容小覷。吳往沒有簫起的家族底蘊支持,有的只是一腔為民熱,真正憑借一武藝和才智殺出的軍隊。
裴徊離開西廠,沒有直接回宮,而是先去宣慶街買糖吃。
賣糖的商販遠遠見了他,都先將他常買的幾種糖準備好,畢恭畢敬地送過去。
裴徊一邊握著油紙包的糖吃,一邊想起今晨聽來的閑話。
嗯,在宮外置辦個府邸似乎也不錯。
他以前怎麼沒想到?
裴徊走進一條小巷,咬著一塊綠的脆糖來吃。
不需要他多注意,就覺察到了跟蹤的人。
裴徊忽然笑了。
原來西廠竟是打著這個主意?
嘖,
上次遇到刺殺是哪一年的事兒來著?
因為太過久遠,裴徊心裡竟是生出一新奇的愉悅來。
一道道黑的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將小巷前後圍賭。每一個人都是自小被栽培的殺手,無不一腥殺氣。
裴徊慢悠悠地吃著糖。
直到快要走到小巷的盡頭,堵在前面的人上的腥味讓他不悅,他才放慢了腳步。
他抬手,修長的手指,隨著他不不慢的步子,劃著斑駁的小巷牆面,拂琴一般。
他橫著的手慢慢轉了個方向,指腹向下。
輕輕地,點了兩下牆面。
一力道悄然送進了石牆裡。
然後,他作自然地收了手,繼續去拿油紙裡包著的脆糖來吃。果子糖脆脆的,咬一咬,細碎的聲音悅耳極了。
裴徊繼續往前走,仿佛本看不見殺手將小巷的出口牢牢堵住。
就在他馬上要走到出口時,窄長的小巷兩端圍堵的所有黑殺手瞬間倒下,無一例外。
裴徊吃著糖,淡然邁過眼前的。
這近百位殺手到死都不知道,他們是何時中了招——五髒六腑皆碎。
裴徊走了很遠,那堆在小巷兩端的才開始七竅流。鮮緩緩地流,逐漸淹沒整條小巷,腥味燻人。
當然,裴徊已經聞不到了。
人人都說裴徊殺人不眨眼,嗜如命。
這話,既對,也不對。
他殺人的確不眨眼,但並不嗜。沒有太多人知道,他對鮮是那般厭惡。
所以,他連男人也不做了,去學那邪功。
學了邪功的他,就可以斯文文雅地殺人,不見那鮮淋淋腥臭難聞。
當然了,現在的裴徊,很親自殺人了。
‧
天氣晴朗,微風也好似不是冬日裡慣有的寒。沈茴在漱心亭愜意地待了很久,中途還讓宮婢回去取了熱茶和細點過來吃過,然後才起往回去。
剛從漱心亭出來,宮婢稟告,皇帝帶著兩個妃嬪正在前面。若是沈茴現在下去,定然要撞見。
沈茴自然是不願的。
可見那宮婢言又止,忍不住問了詳。
“陛下昨夜睡時了足,今日說走起路來腳腕疼痛。便讓麗妃和靜貴妃兩位娘娘做了拐杖……”宮婢聲音低下去,“兩位娘娘衫單薄,即使天暖恐怕也要著涼的……”
沈茴原本還不理解宮婢所說的“衫單薄”,直到在山石之後,親眼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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