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明帝暗暗搖頭,他這個兒子對趙承淵的提防心總是不夠。
雪中送炭的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人多,趙承淵為先帝嫡子,焉知不會趁做些什麼?
定國公父子、安陵候世子,都與趙承淵休戚與共,若是他們掌兵,整個京城豈不是相當于到了趙承淵手中。
慶明帝道,“你就那般信得過晉王?京郊大營的兵馬若是到了他手中,他當真敵得過這龍椅的?”
他頓了頓,“甚至,那鬼面將軍到底是誰你我不得而知,如此有才能的將領,即便不是他們其中一人,焉知不是他們培養出來的下屬?”
趙宸垂眸道,“是兒臣考慮不周。”
只是父皇想錯了,不管是他還是趙承淵,若非到了不得已的地步,誰也沒想來搶那龍椅。
趙宸隨即又道,“那麼只剩下郡王,宮中防衛還要靠他,也是走不得的。”
“是,他走不得。”
慶明帝不由懊惱讓盧振安去了西南,若是他晚幾日再走,自己也不至于現在無人可用。
慶明帝看著趙宸道,“你就沒考慮過自己去掌兵?你在西北有領兵經驗,京郊大營的幾萬兵馬對你來說駕輕就。”
趙宸猶豫,“兒臣不放心宮中。”
慶明帝此時,最放心的便是這個兒子。
他沒了試探之心,坐下寫了一道圣旨,并虎符一同給了趙宸,將京郊大營的兵馬徹底到了趙宸手中。
“京郊大營便由你來調度,李大將軍領兵經驗富,排兵布陣你可與他商量著來。”
趙宸雙手略頓,方收下圣旨和兵符。
“兒臣領旨。”
隨即,慶明帝隨即便出了書房,徑直去了乾清宮。
他推門進殿,又對外面叮囑一聲,“都在外面守著,擅闖者格殺勿論!”
門外的侍衛齊聲應是。
慶明帝關門,一路進了寢殿,合上殿門,步龍床,在床的底部一按機關,隨著咔嚓聲響,龍床底下的地面緩緩打開,出一個三尺見方的地道來。
慶明帝舉著燭臺進地道,在幽暗下場的地道里前行,最后停在一暗室門前。
他在墻上不起眼的一輕輕按,便有一個凹槽顯現出來。他又從腰間拿出來一塊雕紋繁復的玉佩,放在凹槽,接連幾聲咔嚓咔嚓聲,似有機關在開啟,隨即便是沉重的咣咣聲,玄鐵門緩緩移開,出一間室。
室不大,里面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慶明帝打開一種一個箱子,拿出來一個小匣子,從中取出來一塊令牌。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他們想要奪這皇位,怕是沒那麼容易。
慶明帝在暗室的另一側墻上按,一道窄窄的暗道出現在他前面。
這條暗道是他登基后用了數年修好的,一路有無數道關卡和機關,只有他一人知曉。這既是他聯通私兵龍衛的通道,也是他最后的退路。
……
慶明帝再返回地上,出乾清宮時,外面已經下起綿綿細雨,近萬林軍遍布皇宮的各個角落,嚴陣以待。
京城四方的城門防衛是由金吾衛負責,城墻上士兵全副鎧甲,幾步一崗,居高臨下盯著城門外川流不息的人群。
在有士兵來換崗時,已經站了兩個時辰的士兵奇怪道,“今日出城的人格外多。”
“這有甚奇怪的,天暖和了,出城種田的,出城做生意的,都挑新春二月起來。”
“也是……”
二人正說著,余瞥見來人,倏然噤了聲。
只見一形壯碩的將走上城墻,一鎧甲讓他威懾甚重,此人正是新上任的金吾衛統領嚴統領。原先的張大統領被王燦牽連下馬之后,嚴統領便被羅首輔提拔上來。
嚴統領雙目威嚴,看著二人道,“出城的人多沒關系,若是進城的人多才該小心。專心當值!”
二人忙拱手,“是!”
見嚴統領走遠了,其中一個士兵小聲道,“說起來,我覺前些日子進京的人比往日里多……”
“噓……”同伴小聲制止他。
那士兵噤聲,撓撓頭下了城墻。
而京郊的軍營,李老將軍已經接到圣旨,也核驗了太子帶來的兵符。
他將兵符還趙宸,“末將還曾佩服那鬼面將軍大義,他怎會做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他手中的長劍出鞘,往地上猛地一,厚重森冷的劍地半尺,“老夫便領教一下他到底有何能耐!”
趙宸不不慢收起兵符,淡聲道,“何為道,何為無道?”
李老將軍一怔,有些意外太子此時不著急與他商議迎敵,反而論起“道”來。
“忠君國乃大道,他謀逆便是無道,這是毋庸置疑之事。”
趙宸淡聲道,“一年前西北危局,若非鬼面將軍,西北關門必然被破,大周陷戰,生靈涂炭。說不得大周此時還在不在都尚難說,又何來你我在這里論‘道’與‘無道’的機會。”
他盯著李老將軍問,“那你說,鬼面將軍彼時之舉是‘道’還是‘無道’?大敵當前,京中遲遲不派援兵,置國之安危于不顧,是‘道’還是‘無道’?”
李老將軍被問住了。
鬼面將軍在西北的大義之舉,自然是道。
至于皇上……
去年西北那一戰的兇險,為武將他很清楚,他曾進宮請旨領兵馳援西北軍,卻被皇上以京郊大營離不得他為由駁回。其他武將多有請戰折子,皇上要麼駁回要麼留中不發。
他義憤填庸,深覺為武將的悲哀,兵敗是死罪,忠肝義膽戰無不勝也難逃一死。
他明白皇上為何遲遲不派援兵,不過是想將安陵候的兵馬耗了,不費吹灰之力削弱安陵候的兵權。
皇上此舉,不顧將士和子民生死,不顧國之安危,還是道嗎?
李老將軍戎馬一生,一直信奉的信念便是忠君國,君臣觀念深骨髓,讓他說君“不道”,他說不出口。連想一下都覺得自己大逆不道。
他嚨里發出沉重一聲長嘆,坐下道,“末將是人,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末將只知道,為京郊大營的大將軍,負戍衛京城之責。為臣子,便該唯君命是從。”
趙宸前世便領教過李老將軍的頑固。
趙承淵的兵馬已經控制了皇宮,就連慶明帝的私兵見主子已死,皆紛紛繳械投降。可李老將軍卻一骨頭不肯罷休,率領京郊大營的將士負隅頑抗,死傷無數。
那些將士本不該死。
這一世,許多事既然已定局,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京郊大營的數萬將士枉死。
趙宸坐到上座,雙手扶膝,“李老將軍可曾想過,西涼人若是再次進犯西北,以西北軍的兵力可堪一戰?沒了鬼面將軍相助,西北軍可能撐到父皇援兵到的那一日?”
經太子提醒,李老將軍此時方想到:沒了鬼面將軍的震懾,以西北軍那可憐的兵力,西北危矣!
西涼人可不曾將兵馬撤遠,一直對西北虎視眈眈。若是讓他們探到鬼面將軍已經不在西北……
李老將軍面嚴峻起來。
他方才還視為“大逆不道”的鬼面將軍,此時一想,卻覺此人不該死,西北安危離不得他。
可是總不能任他竊國吧!
李老將軍忽而心念一轉,猛地抬頭看向趙宸,“太子殿下是在替鬼面將軍說話?鬼面將軍是殿下的人?”
如此便也說得通鬼面將軍為何會幫西北軍了,太子彼時便在西北啊!
趙宸淡聲道,“李老將軍當真看得起孤。那鬼面將軍豈是甘于人下之人。”
不過自己若真有這麼一支兵馬,他倒真不必與趙承淵合作,為他人做嫁裳。
李老將軍一雙虎目盯著趙宸,卻是信了自己的猜測,“這天下遲早是殿下的,殿下何必如此迫不及待。”
趙宸也不多做辯解,只是道,“老將軍說忠君國是大道,可孤卻覺得,那只是君臣之道,而不是大道。”
李老將軍不做聲,等著他繼續說。
趙宸道,“天下百姓,無數蒼生,他們的安危才是大道。”
昨晚他在定國公府吃了攸寧做的糯米桂花糕,離開時恰巧遇到葉常到了外院。葉常先是在他面前挑釁了一番,之后便不著痕跡地塞到他手中一張紙。
紙上只有兩個字,“蒼生”。
是攸寧的字跡。
他對著那兩個字整整一夜。
攸寧是以為,他還要與趙承淵為敵,兩人之間還要戰一場吧?
蒼生。
蒼生和攸寧之間,他一向選的是攸寧。
這一世許多事雖然不同,可他的選擇依然是攸寧。
但是這一回,選擇攸寧與蒼生并不沖突。
攸寧這次提醒,倒給了他勸服李老將軍的理由。
趙宸神嚴肅,對著李老將軍道,“去年在西北發生的事,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后一次。遲早安陵候府會從西北消失,定國公府也難逃如此命運。這個奪兵權的過程中,要死多無辜將士,要死多黎民百姓?定國公府和安陵候府倒下之后,西北和西南邊境,可還有太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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