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青石階梯,層層往上鋪陳,落在浩渺天地間,宛若一巍巍的懸,它由一不知名力道牽引著朝天蜿蜒而上,看上去隨時可能被風吹得東倒西歪,被滂沱的雨勢沖垮淋斷,可又偏偏歷經歲月,完好無損的留存了下來。
湫十陷回憶時,眼睛是睜開的,但眼神空,沒有半分神澤,看著有些像靈魂出竅。
秦冬霖牽著的手朝上走,一步一頓,走得很慢。
這一次,他什麼都沒有看見。
該看見的,早在兩日前,就已經全部看到了。
秦冬霖朝前過一層階梯,而后手上用了點力,被他牽著的人就像有意識一樣,亦步亦趨地也跟著踏上來一步,站在他的側。
雪黑發,蛾眉曼睩,模樣特別乖。
秦冬霖再次面不改拂開一條朝他張牙舞爪沖來的雷蛇,眉心凝著,抬眼看天穹,發現他們已經快走到階梯的盡頭。
這也意味著,那些回憶,也該結束了。
他沒再往前走,而是停在某一層上,等宋湫十醒來。
越等,心緒越不平靜。
半晌,秦冬霖用大拇指指腹細細地挲了下落在自己掌心中的指尖,突然嘖的一聲,帶著罕見的現于人前的煩躁意味。
說實話,他真不喜歡這種覺。
他不由得想,等會宋湫十醒來,會用一種怎樣的眼神看他呢。心疼,自責,還是愧疚?
都不是他想要的。
宋湫十,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妖怪就好了。每天最大的煩惱,還跟以前一樣,不是霓裳閣里最好看的簪子被人提前訂了,就是拍賣會上什麼東西被天族的那個小天截胡了,每天快快樂樂,不想什麼中州覆滅,也不想什麼前世今生。
沒有什麼背負臣民生死的君主和帝后,只有青梅竹馬,一路吵吵嚷嚷長大的秦冬霖和宋湫十。
但他不確定,宋湫十會是怎樣的反應。
湫十從回憶中陡然的時候,手指尖驀的在秦冬霖的掌心中了兩下,前者及時察覺到什麼,側首過來。
四目相視。
湫十深深吸了一口氣,嗖的一聲從他掌心里將手收回去,以飛快的速度拔出他腰間的劍,氣得哇哇:“星冕和世界樹在哪?!”
儼然一副要去砍人的架勢。
生起氣來,眼尾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再怎樣氣勢洶洶提劍,也看不出兇狠的勁。
這層階梯本來才剛夠兩個人并肩行走,這麼大幅度一鬧,險些一腳踏空,秦冬霖握住的手腕,沉聲提醒:“馬上到帝陵了。”
“想掉下去再走一遍?”他垂著眼,不輕不重地問,言語聽不出什麼緒起伏。
湫十看了眼后長長的階梯,又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宮殿,氣得跳腳。
“星冕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其實不怎麼會罵人,每次氣勢很足,能說出口的最嚴重的的話也只是這種程度,再嚴重的,就卡住了,因而這一句話,來來回回用各種語調罵了三遍,才稍微解氣了點。
“當初就不該救他,讓他死了才好。”
“走了。”秦冬霖提步走過最后幾層臺階,在盡頭背著側目看,瞳是純正的黑,看上去清清冷冷的,謫仙一樣,半分火氣也沒有。
湫十拎著長長的擺,三步兩步過臺階,到他邊時,還是恨恨地磨著牙尖,道:“我好生氣啊。”
嚷了幾聲之后,發現秦冬霖沒理,頓時像是被轉移了注意力一樣。跟上去,小喇叭似的喊他。
秦冬霖低低的應了一聲,聲音帶著些沙沙的啞意。
湫十繞到他跟前,仰著一張如遠山芙蓉的臉,問:“你不生氣嗎?”
秦冬霖皺眉,不知道怎麼能問出這種問題。他腳步頓了一下,鬼使神差般的,沒敢去看那雙眼。
怕從里面看到些從前宋湫十沒有的緒。
“不生氣。”半晌,他堪稱心平氣和地吐出了三個字。
湫十慢吞吞地哦了一聲,一臉的不信,“不生氣你拿劍去砍人?”
秦冬霖站在原地,忍耐地吸了一口氣,反問:“知道我生氣你還問?”
湫十跟在他后走,聲音蔫了下來:“這都跟我想的不一樣。”
“原本,我聽著妖月和皎皎的描述,覺得這個帝后肯定被我當得威風八面,瀟灑快活。”
萬萬沒想到,是舍己為人,大義犧牲,結果還要被人賣。
早先,那些斷斷續續的夢境,跟程翌之間的糾葛荒唐事,經過這麼一鬧,全部被證實了。
難以想象,上一世,得有多凄慘。
秦冬霖他,又該是怎樣一種心。
沒多久,兩人到了那座流溢彩,恍若建在云端的宮殿前。這座宮殿是典型的中州風格,翹起的檐角,琉璃瓦上像是抹了一層金,即使在沒有的雨天也現出一種燦燦的浮來,如夢如幻,仙氣繚繞。
“這帝陵,是你命人修建的?”湫十將近在咫尺的宮殿上下打量了一圈后,回頭,有些遲疑地問緒一直不太好的秦冬霖:“你什麼時候提前將陵墓都準備好了?我怎麼不知道?”
秦冬霖眉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事實證明,是他多想了,他不應該擔心那些有的沒的事。
宋湫十就是宋湫十,永遠無厘頭,氣人最在行的小妖怪。
“你修陵墓,還只修一個?”湫十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那我呢?
秦冬霖氣得笑了一聲,他拉著又恢復了元氣,吵吵嚷嚷的人過宮殿的大門,低聲道:“你什麼。”
“生前都未曾虧待你,死后還能了你一口棺木?”
但這座帝陵,還真確實跟秦侑回沒關系。
宮殿外看著碧瓦朱甍,富麗堂皇,人真正站進去,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里面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庭院,庭院里種著許多花木,因為此地靈氣濃郁又無人打理,長得郁郁蔥蔥,生機,放眼去,滿目皆是深深淺淺的綠意。
一柄小了的劍以及一顆水滴般的晶石憑空出現在眼前。
秦冬霖和宋湫十臉幾乎是同時冷了下去。
世界樹樹靈出現時,自己也覺得臉上有點掛不住,它連著咳了兩聲,將兩樣東西朝他們跟前推了推,搖頭晃腦地道:“經過這麼多年的休養,世界樹的況穩定下來,我騰出了手,將你們前世散給中州的修為凝了回來,從中提取了一些東西。”
“是你們前世所走道路上各個階段的悟。”
“權當賠罪,賠罪。”
世界樹樹靈不知活了多久,從洪荒到中州,從中州到現世,從未有覺得對不起人的時候,秦侑回算是頭一個。
這事,確實做得不厚道。
可當時那樣的形,秦侑回自做了那樣大的犧牲,都流干了才湊到一些生靈之源,如果只是順其自然,想要生長出芽,說句不好聽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星冕在那個時候撞上來,世界樹沒辦法不答應他。
在出手將星冕那塊和九尾狐狐尾融合的骨送回道之后,把本該徹底消散的秦侑回的神識帶回生靈之井蘊養已經是當時的樹靈能做到的極限。
那個時候,樹靈也很虛弱。
樹靈看著秦冬霖,道:“你也知道,我做出的承諾,涉及天道,必須兌現。”
世界樹樹靈已經相當于是這片天地最高層次的存在,言出即法,若是不兌現,對它自有一定程度的損害。
新的世界樹長之后,原本斬出去的四洲地界又重新分了六界,已經過了十幾世,宋玲瓏和那塊骨的神魂已經在回道上蘊養了足夠久的時間。
星冕求的是一世緣。
求的是一見鐘,常年相伴,恩半生,白頭到老。
那日,樹靈看著一左一右兩道神魂,一張本就垮著的老頭臉愣是皺著褶皺橫生,長吁短嘆許久,終于出手將人送回。
接著,它將秦侑回的神魂也送了進去。
活了那麼久,世界樹樹靈頭一次會到良心不安的滋味,所以它也沒一頭扎回本沉睡,而是站在回道前,看著他們這一世的緣分糾葛。
那一世,秦侑回了秦冬霖,冷冰冰的格,寡言語,倨傲張狂,依舊年名,在劍道上頗有造詣。
唯一好的一點是,他和宋湫十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對這個麻煩不算耐煩,全是看在兩家世,父母長輩的面上。
誰都這樣覺得,包括世界樹。
因而宋湫十和程翌命運匯的那一刻,樹靈雖然尷尬得直胡須,但沒有手。
它沒想到,那麼要死要活,趁人之危也要強行求來這一世的星冕,他的那骨在得到了宋湫十之后,會想著去攀天族的高枝。
它也沒想到,被冥冥之中跟程翌捆綁在一起的宋湫十,面對著九尾天狐狐尾的,還是沒能對程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