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無事，就都散了。”秦冬霖掀了掀眼皮，長指在半空中往下點了點，示意婆娑留下。

須臾，席上的人三三兩兩離座，夜風從敞開的殿門口灌進來，將夏日的暑氣一層層下去。人都走了之后，湫十騰的從座椅上站起，提著擺蹭蹭蹭地越過殿前階梯，像一只翩躚素蝶般追到殿外。

毫看不出方才的帝后架子。

秦冬霖看著自己一瞬間空了的手掌，又看著火急火燎的背影，微不可見勾了下，朝長廷道：“去將父母親請來，就說我有事同他們商量。”

一炷香之后，議政殿，湫十挽著宋呈殊的胳膊撒，仰著張楚楚人，極易令人心的臉，一聲比一聲甜，宋呈殊繃著張臉，又實在不住哄，而往往臉上才崩開一道裂，想想他這十年的心，查的書，就又恢復了不配合的狀態。

湫十意識到事態嚴重，先是端茶后是捶背肩，認錯的態度別提有多好。

沒過多久，流岐山妖主秦越和阮芫一前一后踏進議政殿，后者見到湫十，眼前微亮，朝湫十招手，拉過仔仔細細地看，聲問：“什麼時候出關的？這次閉關時間怎麼這麼長？”

自己的孩子進了趟境，突然搖一變為中州君主的事，阮芫也消化了一段時間，而最終讓放平心態真正接這件事是因為，發現秦冬霖還是從前的樣子，面對公事，半點面不講，嚴苛到吹求疵的程度，面對他們，從前是什麼樣子現在還是什麼樣子，偶爾跟秦越對弈，仍是半點水都不放，氣得他爹提著子要趕人。

所以想，這個兒子對宋湫十，也一定還是從前那麼喜歡。

“阮姨。”湫十喊了一聲，聲音依稀還是小時甜滋滋的樣子：“中州境之后各方面有所頓悟，所以時間長了些。我是昨日出關的。”

阮芫點了點頭，拉著輕聲細語說了好幾句話。

因為宋呈殊的冷臉，整個殿的氣氛有些過分安靜，直到從侍將不明所以的宋昀訶請進議政殿。

“小十？”宋昀訶見到湫十，微楞，而后笑起來，朝秦越和阮芫行晚輩禮，一個個人：“秦叔，阮姨。”

最后轉到宋呈殊面前，了聲父親。

“什麼時候出關的？白棠院的人怎麼沒來通知一聲。”十年未見，宋昀訶顯然也憋著許多話要跟湫十說，問題一個接一個往外蹦：“不是說這次閉關需要上千年？這麼早出來，你恢復從前的修為了？”

湫十飛快朝他眨了一下眼，宋昀訶還要再問，就見宋呈殊眉心皺一個大大的“川”字，“什麼從前？你怎麼知道有從前？”

兩句話，宋昀訶立刻意識到不對。

他看向湫十，后者慢慢手捂住了臉。

宋呈殊氣得膛上下起伏兩下，連著笑了兩聲，問：“你們兄妹兩跟我打啞謎是吧？”

宋昀訶頭皮發麻。

這樣的形，從小到大，他太悉了。每次湫十犯了什麼錯，宋呈殊看著那雙眼，聽著委屈認錯的聲音，一腔怒氣沒可發，轉頭就瞅上了他。

“宋昀訶，出來。”宋呈殊負手踏出議政殿，站在長廊外的紅柱子邊上等著。宋昀訶無奈地苦笑了兩聲，隔空點了下湫十的鼻尖，道：“小闖禍，又得我給你擋災。”

阮芫有些驚詫，看向秦冬霖，問：“小十不會也是……”

秦冬霖頷首。

等湫十簡單跟阮芫說完中州的事，宋呈殊和宋昀訶也回了議政殿。

殿點著的凰燈展翅飛，秦冬霖朝前走幾步，牽過湫十的手，看著兩家的長輩，神難得的鄭重，才要開口，卻被湫十飛快拉了一下。

就是這一下，秦冬霖的眼里突然蓄起了狂風暴雪。

他握著湫十的手，慢慢的，輕輕地垂下了眼。

半個時辰后，秦冬霖住的沂園外，湫十迎著夜風，吸了吸鼻子，鬢邊碎發被吹得往耳邊晃，第二次主去抓秦冬霖寬大的袖。

依舊沒抓到。

停在原地，看著他徑直朝前，一步兩步，八步十步，直到終于在月下停下腳步。

湫十見狀，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眼眸彎彎，小跑著追了上去。

這個年齡的孩子，得跟清晨的花朵似的，臉頰，水眸里時時含著水，怎麼看怎麼好看。

怎麼看都是令人心的樣子。

十年不見，秦冬霖怎麼也想不到，他的心能差到這樣的程度。

湫十看著他的臉，幾瓷白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爬上他清瘦的手背，再落到節節分明的指骨，最后鉆進寬大的袖，一點點攀附在他，他不說話，也一臉委屈的言又止。

秦冬霖眼睫稍垂，視線落在小小的臉上，聲音是自己也未曾想到的低啞：“知道我方才想說什麼？”

湫十老老實實點頭：“知道。”

兩家父母都請到了一起，再加上他牽著自己，那麼鄭重其事，除了商量婚事，不會再有第二種可能。

是，什麼都知道。

所以可以前腳拒絕親的事，后腳再噠噠噠追過來，如同從前一樣跟他笑，跟他鬧，跟他說各種膩人的小話。

始終游離在外，永遠保持著恰到好的清醒。

而他抗拒不了的接近，抗拒不了的笑，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越陷越深。

“為什麼？”再開口時，秦冬霖聲線因為抑了太多洶涌的緒而有些不自然，他皺了下眉，手摁了下嚨，問：“不想跟我婚？”

湫十搖搖頭，那副神，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說話。”他了的下，聲音放得極輕，神卻依舊不好看。

“沒有沒有沒有。”湫十出兩條細長的胳膊，踮起腳環了環他勁痩的腰，聲調里無疑已經是耍賴撒的語氣。

秦冬霖挲了下腕骨，牙得想放無數句狠話，最后還是狠狠閉了下眼，下顎抵在的發頂，低聲喚：“宋湫十。”

湫十從嚨里含糊而疑地嗯了一聲，想抬起頭看他的神，又被他手摁回頸窩里。

秦冬霖其實想問，是不是有所搖。

有所遲疑。

也能有更好的選擇。

可他現在心實在糟糕，語氣控制不好，臉應該也很臭，所以他最終還是沒說什麼，拉著進了沂園。

接下來幾日，流岐山上下苦不堪言，外面艷高照，七月流火，伺候在主園的人卻宛若跌進了三九天的冰骷髏里。

秦冬霖忙著提審程翌，吩咐左右招待好孚祗和南柚，都是事，真忙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任誰都能看出來，分明是在刻意表達什麼不滿的緒給人看。

如此鬧了三四天之后，秦冬霖消停了。

因為他發現，宋湫十比他更忙。

整日早出晚歸，雖然小心，但還是被他察覺到，在刻意躲著他。

在又一次夜里以為他在書房理公務而溜出去時，秦冬霖腦子里繃著的那弦，啪的一下，徹底斷了。

以他的修為，刻意匿氣息，無人能發現他的行蹤。

在西側的一座閣樓里，點著幾盞樣式古樸的宮燈，湫十進去的時候，里面已經傳出了說話聲。

湫十朝外反手丟了一個結界，秦冬霖眸極沉，腳步停在閣樓外，而后手在半空中畫了個圓，閣樓里的形如同出現在鏡面中一樣，清楚的呈現在眼前。

放眼去，一張張都是面孔。

淞遠，皎皎，妖月婆娑，宋昀訶，伍斐以及長廷，甚至連幾天之跟宋湫十打得火熱的南柚也在，南柚邊還站了個風霽月的男子，在秦冬霖窺看的一瞬，他很淺地挑了下眉，準地捕捉到了那面鏡子的存在。

兩個男人以這種方式默契而不聲的撞了一瞬，而后無比自然地錯開。

妖月敲了敲自己酸痛的肩膀，朝著湫十比了個手勢，趴在桌子上對著一張圖紙哀嚎：“我三天之跑了各界錦繡閣和霓裳閣，你這要求太高，樣式也復雜，霓裳閣的掌柜說了，即使推了別人的單子不接，現在趕制，也得兩個月后才能趕出來。”

“我實在是不行了，跑不了。”擺了擺手，一副實在承不來的神。

南柚走過去看了一眼圖紙，眸半睜，夸贊地道：“湫十，你畫得好細致，樣式也漂亮，穿在上肯定好看。”

湫十沒骨頭一樣的將腦袋靠在肩上，頗為苦惱地哼唧：“兩個月啊，我真是瞞不住了……”看了看左右，下意識地低了聲音抱怨：“秦冬霖現在看我的眼神，離想掐死我只差最后一步了，真的。”

聞言，屋里站著坐著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