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四合,夜涼如水。
驚絮的心便如這月,被層層疊疊的云靄糾纏。
那些想不通的,驚絮全都想明白了。
“罷了。”大抵知道自己緒失控,雁回收斂了冰一般的語氣,“圣上不喜坤寧宮的檀香,去換西域進貢的香熏燃上。”
驚絮久久不能從震驚中醒過來,雁回便手要扶驚絮起。那玉纖纖的手指垂于半空中,驚絮卻不敢覆上,磕了一個頭,額頭磕在金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驚絮狗馬之心,愿為小姐肝腦涂地”
驚絮是跟著雁回一齊宮的,還在雁府時驚絮便是雁回婢,了這深似海的宮門,亦是雁回最親近最信任的人。
雁回笑了,姣姣容如仙如魅,聽懂了驚絮的意思,這大逆不道的驚絮要與共藏。
可又有何妨
這后宮的人要麼圖榮華富貴要麼圖滔天權勢,圖萬歲爺一張臉又有何不可
從偏殿至寢宮后驚絮替雁回梳妝,因為謝昀即將到來,坤寧宮忙上忙下,卻個個洋溢著喜。雁回從不責罰奴才,坤寧宮當差的宮人們也是打心眼里替皇后娘娘開心。
“本宮聽圣上嗓音有些喑啞。”梳妝后的雁回起道:“吩咐膳房熬一碗雪梨湯。”
驚絮便像什麼也不知曉似的提議道:“娘娘一手雪梨湯便是膳房也不及,不如娘娘親自煨給萬歲爺。”
驚絮并未夸大,別的珍饈不敢說,雁回這手雪梨湯確實出神化。有一次謝昀風寒,不肯進食,后宮絞盡腦往養心殿送東西,謝昀也只喝了雁回親手熬得雪梨湯。
“娘娘,萬歲爺理起國務哪次不是廢寢忘食。”瞧出雁回是擔心謝昀來時不在宮中不能迎接,驚絮勸道:“這還未到子時呢。”
雁回也未多猶豫,納了驚絮的建議,親自去了膳房。
雪梨洗凈去核都由雁回自己親手刀,膳房的人只守在一旁,時不時說些溜須拍馬的奉承話。雁回聽著聽著,今日圣旨蒙塵的事也覺得過去了,心大好,將雪梨塊與蜂一齊放燉盅,又加了許凍開水。
“扇。”雁回拿過扇,竟是連這個費神的步驟都是自己來。
半個時辰后,清香便從燉蠱中溢出,膳房又是好一番吹捧。這時,有個小太監匆匆而來,悄悄踱步到驚絮邊低語幾句,驚絮臉一變。
“我知道了。”驚絮努力讓自己不顯失落神,但還是落雁回眼底。
“怎麼了”雁回輕扇扇,接過旁人遞來的帕子俯揭開蓋子。霎時香味四溢,便是宮里穩重的老人也忍不住吧唧了下。
“娘娘”驚絮言又止。
“說吧。”雁回小心翼翼地將雪梨湯傾倒于琉璃盞中:“可是養心殿那邊傳了什麼話”
謝昀別的不說,在勤政民這點上做的可謂是滴水不落。去年江南水患,未免今年又遭了殃,謝昀最近忙著修堤壩一事,想來是謝昀又要理一宿政務,特派了人前來傳話。
“稟娘娘”驚絮咬了咬牙:“圣上去了蘭馨宮,讓您不必等了。”
蘭馨宮便是蘭妃的寢宮。
“本宮知道了。”
雁回倒完湯,將琉璃盞放在食盒中,風輕云淡道:“回宮吧。”
“娘娘”驚絮恨不得扇自己兩個掌,都是這張賤,瞎出什麼主意。不過好在驚絮知曉了那個驚天的,不然此時一顆心都要提雁回揪起來。
好在娘娘并不萬歲爺。
回坤寧宮路上又經過了那座明月白橋,擔心雁回又憶起清晨的煩心事,驚絮上前,將準備好的披風蓋在雁回肩頭:“起風了,娘娘咱們快些回宮吧。”
雁回正要應,明月白橋那端又迎面顯出幾道人影。雁回還沒看清來人,那人便跪下行禮了:“臣叩見皇后娘娘。”
驚絮將燈籠往前一探,雁回才看清橋的那端有三人,一人提著燈籠,一人背著藥匣,兩個人攙著中間的老者太醫院院判陸安。
“陸太醫快快請起。”雁回示意驚絮去扶,太醫院中當屬陸安醫最好,只是年事已高,謝昀特允其為各宮嬪妃診治時可乘轎。此時雁回見他徒步匆匆便多問了句:“陸太醫要往哪個宮去”
聽出謝昀嗓音沙啞,以為陸安是要往蘭馨宮為謝昀把脈的,能讓陸安疾步的闔宮上下只有謝昀一人。
果然陸安道:“稟娘娘,老臣這是往蘭馨宮而去”頓了頓自作主張道:“為貴妃娘娘診治。”
貴妃娘娘
雁回皺眉,莫說蘭馨宮只有個蘭妃,這宮里又哪有什麼貴妃娘娘。沉思片刻,雁回試探道:“蘭貴妃今日從輦上摔落可是傷著哪了”
陸安答是。
驚絮剎那變了臉,雁回笑了笑,示意驚絮將手里的食盒由陸安:“正巧,本宮剛熬了一碗雪梨湯,麻煩陸太醫順路送去蘭馨宮。”
“老臣應當的,娘娘言重了。”
把食盒給陸安,瞧著陸安離開白月明橋后驚絮滿面憤懣,雁回乃中宮之主,蘭妃冊封為貴妃一事雁回竟毫不知,謝昀這是狠狠地打了雁回的臉,拂了的面。
雁回看驚絮這副模樣,笑了笑:“本宮將蘭貴妃打下輦來,圣上沒責罰本宮已是厚。”
笑著笑著雁回面上的笑意便變了味,多了幾分自嘲。早上害蘭貴妃跌落下輦看似魯莽,其實也有分寸,蘭貴妃那細皮頂多出點小傷來,能半夜傳了太醫診治,不曉得蘭貴妃又在謝昀面前如何編排了自己。
雁回對蘭貴妃一直容忍再三,可奈何蘭貴妃就是不肯放過。這麼多年來,明里暗里遭了太多蘭妃使的絆子。
圣旨蒙塵已是一件,不知今夜蘭貴妃又會鬧什麼幺蛾子。
雁回有些頭疼,輕聲對驚絮道:“回宮吧。”
晚風拂過,風雨來。
蘭馨宮。
陸安收起了藥匣,坐于一旁伏案開藥方。
蘭貴妃眼圈緋紅,拉著謝昀,掌大小的臉上滿是委屈:“皇后娘娘這般辱臣妾,圣上竟也不心疼。”
謝昀看了眼掌心的幾縷傷痕,怕陸安再來晚些,這傷勢便要愈合了。看著蘭貴妃手掌的傷,謝昀這才憶起,雁回乃鎮國大將軍之,時也是學武的。
他與雁回從小便定了婚約,自他記事起便知曉他將來的正妻是忠烈之后,雁家嫡雁回。
想到這里,謝昀又憶起他那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舅舅,明明是長輩卻盡拉著他做些上不得臺面的事,例如伏在雁府墻頭看未來太子妃便是一樁。
那時春三月,雁府庭院里梨花滿地,母后口中溫嫻靜的太子妃正跪于青石板上哭得肝腸寸斷。
舅舅用手肘輕輕推了下他:“太子外甥,你這太子妃好生剛猛。”
謝昀額前神經一跳,直覺小舅舅接下來沒有什麼好話。
果然,舅舅開懷道:“你可知安國公嫡子張俊”
謝昀面一沉:“紈绔子弟,不學無。”
舅舅挑眉:“恃強凌弱,無惡不作前些天看中了永安鋪家的小姐,著將人娶回家做妾。”
不等謝昀回應,舅舅挑眉道:“便是你未來的太子妃,孤一人闖安國公府將人救了出來。”
謝昀一愣,再看雁回,發間、肩膀都落了小瓣小瓣的梨花。
“做了好事,哭什麼”謝昀不由得納罕。
舅舅大笑:“差點廢了張俊一條,安國公晚年得子,能不找上門來嗎大將軍氣以暴制暴,不許再習武。也是,這丫頭將來是要嫁進天家的,這脾也該收斂了。”
謝昀沒再言語,他向來喜歡溫婉的子,可不知為何卻不想雁回也被天家的禮儀規矩束縛。只是這個念頭稍縱即逝,再見雁回時,已是端坐著便顯大家氣質的閨中千金,一舉一一顰一笑溫文爾雅。
便是為了那無上的尊貴也能磨圓了棱角,無趣
陸安開好了方子,這才將食盒送上前,雁回只讓他將食盒送去蘭馨宮,陸安便自覺這是雁回給蘭貴妃的。
“皇后打了一掌再給一顆糖,可是把臣妾當傻子唬。”蘭貴妃不悅。
謝昀卻命人打開了食盒,蓋子揭開那瞬,雪梨湯的甘甜迫不及待地躥出,竟是連宮里燃著的熏香也比不過這香氣。
朱公公是個慣會察言觀的主,見謝昀眼角微挑,便上前替主子盈上一碗。
謝昀舀了一勺,舌尖甫一嘗上味道猶如久旱逢了甘。謝昀本不喜甜食,只是跟著那尤甘甜雪梨的舅舅混久了,口味也慢慢變了。
雁回的雪梨湯一絕,暑熱難耐胃口不佳時,太后便會端著這雪梨湯給他,猶記得太后打趣:“難得皇后記著皇帝喜甜食,也就這雪梨湯拿的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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