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姿容韶秀，燦若春華。

長安世家兒郎爭相求娶，從來不將皇室貴放在眼裏的七宗五姓門閥子弟為逞兇毆鬥。

如此佳人主登門探自己，換做其他人，必然欣喜若狂。

杜思南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不僅不高興，還一肚子邪火無散發。

他看著門前笑意盈盈的七公主李瑤英，氣得雙眼紅。

……

時下貴賤嚴明，雖然這些年兵禍連綿，仍然不能搖世家大族的地位，世家和寒族之間涇渭分明。

別看這幾年平民出的英才輩出，等下平定，掌控朝堂和下大勢的還是世家大族。

杜思南是南楚人，自負才華，從立誌要做出一番大事業，可惜出寒微，聽北方魏王李德和其長子李玄貞禮賢下士，唯才是舉，用人隻看才能，不講門第，特意收拾行囊前來投奔。

本以為得到李玄貞賞識就能從此平步青雲，一展壯誌，不想半路裏突然殺出一個李家七娘，徹底攪了他的計劃。

他為投奔李玄貞北上尋找魏軍。李玄貞為世子，帳下已有倚重的能人異士，他不願被李玄貞輕看，特意趕在魏軍之前抵達關中，結本地名士，打響名聲，等著李玄貞來三顧茅廬。

原以為可以穩坐釣魚臺，沒想到李玄貞沒上鉤，魚竿就被李瑤英給拽下水了。

那時魏軍還沒進關中平原，杜思南每閉門讀書，偶爾出門訪友，突然遭遇一夥流匪，被綁進深山，幸得路過的商隊所救，安然險。

商隊首領自稱是魏郡李家的家奴，好生安杜思南，每隔三派人登門探，還遣侍奴仆照顧他的起居。

杜思南正好想打聽李家的事，和商隊首領來往了些時日。

等他發現商隊首領是李瑤英的家奴時，立刻和對方劃清界限。

那時他想著李瑤英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深閨娘子，以為一切隻是巧合，並未放在心上。

誰知李瑤英心機深沉，每次派遣家仆探他時都會讓家仆抬著蓋了紅綢的擔子招搖過市，有人好奇探問，那些家仆就回答他們是李仲虔的奴仆。

還沒等杜思南反應過來，他已投李仲虔帳下的謠言早已傳遍關中。

於是等魏軍進駐關中、李玄貞開始尋訪關中名士時，杜思南被當了李仲虔的人。

杜思南左等右等，始終等不到李玄貞，明白李玄貞一定對自己起了疑心，不想把他這麽一個可疑人招到邊當謀臣。

在世人看來，李仲虔對他有救命之恩，還對他頗為看重，金銀財帛流水一樣送到他家中，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他要是改投李玄貞，先不李玄貞信不信他的忠誠，他首先就得擔一個“忘恩負義”的罵名！

杜思南能屈能，想明白前因後果，決定退而求其次，主找李玄貞表明自己的心誌。

他興衝衝來到長安。

這時候李瑤英又跳了出來，親自登門拜訪杜思南。

即使他避而不見，還是三五不時到他門口晃晃，而且每次都大搖大擺，前呼後擁，帶著幾十個甲士豪奴浩浩穿過半座長安城。

李家七娘花容月貌，冠絕中原，每次出宮，長安五陵年郎都會騎馬在後追逐，隻為多看一眼。

特意出宮探杜思南，不消幾日就傳得沸沸揚揚。

杜思南氣得嘔：這下子李玄貞對他的疑心更重了！

更讓杜思南氣結的是，李瑤英毀了他的青雲之路，卻從始至終都沒有為李仲虔招攬他的意思。

本就看不起他，漫不經心往他門口一站，含笑幾句話，轉頭就走，毫無真心求才的誠意。

看在別人眼裏，卻是高貴的七公主慧眼瞧中杜家郎君的才華，紆尊降貴，虛心請教。

杜思南有苦不出，還得遭京中紈絝子弟的嫉妒嘲諷和奚落。

……

兩年來的憤懣愁苦悉數湧上心頭，杜思南牙關咬得咯咯響。

李瑤英笑著示意健仆。

健仆挑著幾大擔柴米羊菜蔬等邁進院子。

杜思南冷笑道：“無功不祿。”

瑤英輕笑：“杜郎高才，當得起。”

杜思南膛劇烈起伏，很想一口噴到七公主臉上。

“杜郎氣不好，還需臥床調養，我就不打擾你了。”

和以往一樣，健仆剛剛放下挑擔，瑤英便提出告辭，手中鞭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掌心，顯然心不在焉。

臉上卻依舊笑意浮，眸中滿是關切之意。

年紀就有這樣的心計，又是如此的貌，將來必定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杜思南臉鐵青。

瑤英轉走下石階。

家將謝青牽著馬迎上前，沉聲問：“貴主，可是要回宮？”

瑤英翻上馬，撥轉馬頭：“去西市逛逛，二哥要回來了，我給他挑一副新馬鞍。”

李德稱帝不久就帶著太子李玄貞和次子李仲虔出征，不久前傳回捷報，按腳程算，再過五六，大軍就能返回長安。

謝青應了聲諾，回頭看了一眼杜思南，打馬跟在瑤英後。

瑤英知道謝青肯定很奇怪為什麽對杜思南態度古怪，既不重用，又不幹脆殺了以絕後患。

不能杜思南。

他本該是李玄貞帳下第一謀臣，為難他同樣會渾難。

隻能另想法子，阻止他投效李玄貞。

現在看來這個法子效果不錯，二哥功躲過了杜思南的戕害。

至於招納杜思南，讓他為己所用……

瑤英搖搖頭。

……

杜思南眼毒辣，善於相人，還在南楚時，曾以四個字評價李德：一代雄主。

對李玄貞的評價也是四個字：此英主也。

到李仲虔，則是八個字：有勇無謀，難大。

他抱負遠大，目長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絕不滿足於投到李仲虔帳下為謀臣，即使強行讓他服，他也不會真心為李仲虔出謀劃策，不定還會暗中和李玄貞勾結。

把這個人留在邊，無異於自絕後路。

所以，瑤英不能用杜思南。

不能殺，不能用，就這麽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著，倒也不錯。

李玄貞欣賞杜思南的才華，不甘心就此錯失人才，一直派人監視他。

瑤英每次登門，東宮都會接到線報。

現在東宮最得重的謀士是河東人魏明，此人心量，記仇，嫉妒賢能，杜思南年名，魏明早就聽過他，對他頗為忌憚。

線報送到魏明手上，相信他一定會趁此機會進讒言，阻撓李玄貞起用杜思南。

因此，每次出宮，瑤英都會去杜思南家打個轉兒。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今過來，也隻是因為去西市順路罷了。

……

正是一當中坊市最熱鬧的時候，坊市間人流如織，比肩踵。

李德登基後頒布政令，重新設立市署管理東西市貿易，因為管理得當，稅極低，引得四方商賈雲集。

店肆林立，賣聲此起彼伏，南人、北人、吐火羅人、竺人、胡人著半生不的話討價還價。

李瑤英戴上帷帽，遣散豪奴，隻帶了幾個健仆，找到鞍韉店，挑了一副馬鞍。

店主吹噓店中馬鞍都是從北庭而來，不僅輕簡結實，還灌了羊脂，不易因雨水和馬汗而朽爛。

中原大，西域也不太平，幾十年間數十個大部族先後稱王，西域南道、北道被各個大部落瓜分，綢之路早已斷絕數十年。北庭商隊想和中原通商，往往剛剛啟程就被路上的部落劫掠，曾經頻繁往來於西域中原的商隊幾乎絕跡。

以稀而貴，店主恰好得到一批市麵上難尋的北庭馬，頗為自得。

瑤英問了幾句西域的事。

雖然藏份，還戴了帷帽遮住麵容，但舉止不俗，氣度出眾。

店主料想定是白龍魚服的貴人，有心賣弄，凡是知道的，都毫不避諱地了出來。

走出鞍韉店，瑤英眉頭輕蹙。

北方異族時常南下侵擾，長安以北大片土地還未收複。

李德想以胡製胡，借助附的胡人部落收複河西走廊，為此送出大筆金銀財寶，有幾個突厥部落答應歸附，部落酋長和王子已經抵達長安。

再過不久，李德可能會派李仲虔率兵去西域平。

西域離中原控製幾十年，聽店主，如今中原漸漸穩定，西域仍然戰紛飛，而且先後崛起數個實力強大的部落，其中兩個部落更是有橫掃西域之勢，收複談何容易？

書裏，李仲虔正是死在西域的茫茫風沙之中。

他子莽撞衝，被李玄貞和杜思南派去的人所，孤軍深，陷重圍，戰至力竭而死。

李玄貞不許士兵為他收，任禿鷲啄食他的。

征戰近十年，為大魏建國立下汗馬功勞的二皇子，落得一個骨無存。

……

糾纏李瑤英多年的夢魘，就是李仲虔慘死大漠的場景。

瑤英騎馬出了西市坊門。

真正想殺李仲虔的人是李玄貞，沒了杜思南，還可以有其他人為李玄貞出謀劃策。

長兄不會放過他們母子三人。

等二哥回來，得找他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