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長安,瑤英為母求醫,在大慈恩寺見到蒙達提婆。
彼時,貴為公主,慈恩寺中數千株杏花競相盛放,葳蕤燦爛,花團錦簇。
一年後的西域,瑤英為求庇護,和蒙達提婆在聖城王宮重逢。
此刻,流落域外,在距離故土八千八百裏的域外之地舉步維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到故鄉和李仲虔團聚。
十幾個月的,恍如隔世。
所有的忐忑和煎熬如水一般慢慢褪去,瑤英微笑,斂去認出蒙達提婆的那一刻突然奔湧而出的傷,立在階下,高貴一如蒙達提婆初見的李家七公主。
“法師一償心願,可喜可賀。”
眼神明亮,含笑道。
蒙達提婆淺褐的眸子凝瑤英半晌,臉上現出唏噓的神。
時逢世,他的足跡踏遍中原西域,見過太多落難的貴人,他以為這位盡磨難的弱公主會淚落紛紛,撲到自己腳下求助。
然而沒有。
站在那裏,麵帶微笑,眼眸清亮如星辰,真誠祝賀他達心願。
過往的苦難於而言仿佛隻是一場磨礪,這副弱麗的外表之下有著最堅韌的靈魂。
蒙達提婆緩緩地道:“萬發緣生,皆係緣分,緣聚緣散,猶如雲煙,生離死別,天道自然。公主和貧僧在長安相識,又在這王庭重逢,許是天意如此。”
瑤英沒聽懂他的偈語,不過還是聽出了他的安之意:
這都是命數,公主不必傷懷。
瑤英微笑:“大概吧。”
命理之說,信——李玄貞和朱綠蕓不就一直活蹦跳怎麽也死不了麽!而且每當改變阿娘和阿兄命運的時候,都會到懲罰。
不過那又如何呢?
信是一回事,聽天由命是另一回事!
要咬牙撐下去。
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乘風好去,長空萬裏,直上青雲。
不能做扶搖直上的鯤鵬,也該力振翅高飛。
真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不如效仿晉時的劉伶,死便埋我!
所以法師的話並不能安到。
蒙達提婆慨了一會兒,看向站在一邊、一臉警惕的圓臉親兵:“般若,七公主是佛子的客人,你們要好好照顧公主,不能怠慢公主。”
般若用胡語嚷嚷道:“法師,你不知道這個漢對王做了什麽!”
他想起瑤英會說胡語,換上梵語接著大嚷,嘰裏呱啦說了那天瑤英當眾求婚的事。
“這個漢竟敢當眾王!還說要做王的登伽!…………”
般若“”了半天,一跺腳:“放浪!無恥!要是攝政王在場,早就砍了的腦袋!”
蒙達提婆麵驚訝之。
瑤英雖然聽不懂梵語,但是一看親兵那咬牙切齒的憤恨表就知道他在告自己的狀,臉上微尷尬,朝蒙達提婆笑了笑:“當日危機之時,無奈佛子,萬幸佛子慈心,仍舊施以援手,我想麵見佛子,和他解釋清楚緣由,還法師能為我斡旋一二。”
蒙達提婆似乎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褐的雙眸在夜中眨了眨,溫和地道:“公主不必介懷,若不是佛子剛才和貧僧提起公主,貧僧也不會知道公主來了王庭。”
不等瑤英反應,般若先瞪大了眼睛,一臉不敢置信:“什麽?是王讓法師來找這個漢的?”
王怎麽能記住漢!
難道王被這個無恥的漢打了?
蒙達提婆點點頭:“不錯,佛子說了,王庭上下,不能怠慢魏朝公主。”
般若瞠目結舌。
瑤英也滿臉詫異,還以為那個聖潔清冷的佛子本不記得這號人,沒想到他一回到王庭就下達了這樣的命令。WwWx520xs.com
般若直打哆嗦,手指頭指著瑤英,大怒:“妖!”
一奴隸裝束就能勾魂攝魄,來王庭的路上,從將、士兵到奴隸都不敢多看一眼,要是換上盛裝,還不得鬧翻了天?
瑤英無辜地眨眨眼睛,眼波流轉,夜中看去,是這一雙眼眸就頗有幾分豔麗嫵之態。
般若心裏像被貓爪子撓了幾下,一張圓臉氣得通紅,然後發青發紫,不一會兒又一片雪白,猛地一個轉,朝宮殿跑去。
這個漢就是個來壞佛子修行的魔!他得阻止佛子!
蒙達提婆搖了搖頭,示意瑤英跟上自己:“今夜佛子倉促歸宮,無暇見公主,貧僧先帶公主去安置。”
瑤英跟在他後,到了一間空闊的庭院,院中似乎種了樹,黑暗中也認不出是什麽樹,隻能聞到一淡淡的清香。
衛把謝青幾人也帶了過來,瑤英激不盡,蒙達提婆安幾句,告辭離去。
劫後餘生,還遇見故人,親兵們小聲歡呼,連日來的疲累霎時湧了上來,剛躺下沒一會兒就打起呼嚕。
瑤英從衛那裏討了點藥給謝青上,看睡得比前幾天安穩,鬆口氣。
窗下一片此起彼伏的鼾聲。
瑤英了酸疼的肩膀,靠在窗前,笑了笑,這麽多天以來,頭一次到放鬆。
曇羅伽果然是個心懷慈悲的好人。
瑤英合眼睡去。
忽然,如水的靜夜裏響起一連串大呼小聲和雜的腳步聲。
瑤英驚出一冷汗,一個激靈坐起,握藏在上的匕首,側耳細聽,發現那些聲音不是朝著自己來的,慢慢吐了口氣。
海都阿陵平時軍務繁忙,可是一旦閑下來就會故意戲弄,以出驚惶之態為樂。
每晚睡前都得提防海都阿陵過來,夜裏聽到點聲響就會驚醒。
隔壁傳來喊聲:“法師!法師!”
原來是來找蒙達提婆的。
瑤英接著睡,睡著了沒一會兒,院外驟然傳來腳步聲,這回被拍響的是的院門。
“七公主!法師有請!”
瑤英起應門,蒙達提婆的弟子直接將帶到正殿,殿中大門閉,他們從側門小道饒進正殿後園,幽暗中芳香撲鼻,園中似乎栽植了不花木。
王庭皇宮地勢很高,宮殿都建在高高的臺磯之上,瑤英跟著弟子爬上高高的石階。
階前一點搖曳的燈火,蒙達提婆等在廊下,神焦急:“貧僧有件事請教公主,公主據實以告。”
瑤英點頭。
蒙達提婆滿頭大汗:“貧僧從長安啟程時,公主曾贈予貧僧幾瓶藥丸,其中一味丸藥名安息丸,公主的侍從說此藥有消腫止痛的功效……公主可知道安息丸的藥方?”
瑤英一怔,心思轉了幾轉,沉片刻,目越過幽暗的長廊,向閉的正殿宮門,輕聲問:“佛子病了?”
蒙達提婆神僵了一瞬,歎口氣:“公主既然猜出來了,貧僧便如實相告,貧僧剛來王庭時,佛子病重,貧僧試過很多藥方,後來無意間讓佛子服用了幾枚安息丸。”
當時北戎騎兵來勢洶洶,和其他部族聯合起來攻打聖城,曇羅伽時日無多,知道假如他重病的消息傳出,王庭必敗,幹脆死馬當活馬醫,什麽藥都吃。
結果就在服用安息丸之後,他奇跡般地好轉了。
安息丸是從瑤英那裏得來的,蒙達提婆不知道藥方是什麽,眼看一瓶安息丸快吃完了,隻能一邊派人去中原求藥,一邊想其他法子穩住曇羅伽的病,可是戰事吃,曇羅伽本不可能躲在聖城養病。
他強忍痛苦領兵出征,支撐到和北戎訂立盟約,支撐到嚇退海都阿陵,回到聖城,終於還是撐不下去了。
蒙達提婆說完,歎息道:“方才佛子病發,貧僧從中原帶來的安息丸已經沒有了……”
瑤英心頭的疑一下子豁然開朗。
沒有想到,一年前無意中的一個舉,居然會影響到八千裏之外的戰局。
曇羅伽救下,不是因為被打,而是聽說出了大魏公主這個份,他服用安息丸好轉,蒙達提婆肯定和他提起過。
蒙達提婆說的機緣,原來在這裏。
瑤英想通了很多事。
難怪曇羅伽急著趕回聖城,還非要等天黑才城,他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怕被人看出來。
所以這一路上沒看到大的城邦部落,曇羅伽回聖城的路線刻意避開了人多的城池。
他原本的打算可能是先帶回聖城,再慢慢和打聽安息丸的藥方。
現在他突然發病,命在旦夕,蒙達提婆不得不深夜請過來,冒險說出他病重的事。
曇羅伽的擔憂不是杞人憂天,他是西域百姓心目中的神,他多活一天,王庭繁榮安定,他病死以後,王庭立刻分崩離析,短短一個月就臣服於北戎,這座千裏佛國從此徹底消亡在曆史長河之中。
消息傳出,王庭必。
瑤英歎口氣:“法師,我知道安息丸的藥方,可是那些藥材都是中原土生土長的,法師就算知道藥方,此刻也沒法調配藥。”
蒙達提婆褐雙眸裏的焦急慢慢淡去,立在階前,長歎一口氣。
“公主見笑,貧僧著相了。佛子早慧,天資風骨,讀典籍,假以時日,必是釋門一代偉,大興佛法,普度眾生,貧僧不忍見他在大道未前墮回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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