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羅伽合十盤:“何為道?”
提多法師一怔。
曇羅伽著佛像,緩緩地道:“千江有水千江月,月如佛,千江如眾生,佛在人心,月照江水,無所不映,每一條江水都能映照明月,我如千江,亦有我的佛,我的明月,我的道。”
“二十幾載,我肩負王庭,潛心修道,不敢有毫怠慢……我無愧於王庭,無愧於信念,唯獨愧對一人。”
“知我,懂我,於我共曆風雨,砥礪前行,我麵對時,念不止,貪嗔癡起,心境無法平和,念經之時,亦不能遏製。我曾以為,此生永墮地獄,唯有死後才能全自己的私心。回來的一剎那,我便知曉,這執念已經深肺腑,刻骨銘心。”
“生如朝,不在沙門,我也能修我的道。”
“若要斷絕念,再不與相見,我這一生,將如一空殼,毫無樂趣可言。”
他已經沉淪在當中,無時不刻著,不必再自欺欺人。
提多法師聽出曇羅伽的決心和意誌。
他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一人擔負起整個王庭,一手佛珠、一手鋼刀並沒有讓他搖擺疑,他始終記得自己的信念和責任,所以,當他了時,同樣意誌堅定。
“王……”提多法師歎道,“文昭公主對您的意,對王庭的恩德,已經傳遍王庭,您貴為佛子,與結合,世人不會再阻撓辱罵。”
他還是王庭的佛子,信眾們敬仰他崇拜他,可以容忍他和文昭公主繼續來往。
曇羅伽角微微一扯:“我的修道之路,有相伴,足夠了。”
他不可能讓繼續沒名沒分地和他來往,讓被世人暗地裏唾罵。
他要,就會給全部,讓無憂無愁,盡歡笑。
提多法師搖搖頭,痛心疾首,無可奈何,和佛子論道,誰能辯得過佛子呢?
可惜啊,波羅留支最聰慧的弟子,果然是塵緣未了。
他舉起法杖。
曇羅伽闔上雙眸。
“佛子!”
“王!”
殿門前一片哭聲,百姓們湧進佛殿,跪伏於地,膝行上前:“王,您不該罰啊!”
提多法師閉了閉眼睛,法杖落下。
第一杖狠狠地落下,他合十默誦經文,想起那一日,跪於殿中,說已經斷絕心思,再不會出現在他麵前。
眾僧詰問,不想給他添麻煩,小心翼翼地回答。
殊不知,那時的心中並無其他心思,反倒是佛殿上高高在上的他,心裏惡念頓生,為君主的掌控暗暗滋長,直將困於王寺,日日陪伴在他邊。
第二杖、第三杖……一杖接一杖落下,曇羅伽額邊沁出細的汗水,紋不,一聲不吭。
二十幾載的在這一杖一杖中晃了過去,他腦海裏浮現出的臉,微微一笑,沉的天都亮堂了幾分。
千山萬水,崇山峻嶺,遠道而來,讓心如止水的他起了波瀾,了貪念。
興許這是佛陀對他的磨礪,他沒有通過佛陀的考驗。
但他甘之如飴。
百姓們怔怔地看著他。
……
佛殿之外,匆匆趕來的瑤英一眼看到殿中景,呆了一呆,拔衝下臺階,往大殿奔去。
“公主!”
緣覺幾人慌忙攔住,連攙帶扶,把扶到階前,七八舌地小聲勸:“公主,王吩咐過了,這是他該領的罰……誰也不能替他罰,等這回罰過了,以後就沒事了,您千萬不能進去,王會怪罪我們的。”
瑤英停下來,立在正殿門前,看著遠大殿裏法杖一下一下落在他的脊背上,心尖,手指攥住袖。
李仲虔也跟了過來,站在邊,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殿,曇羅伽沉默著完了刑,袈裟上滲出斑斑跡。
提多法師氣籲籲,放下法杖,歎口氣,朝他合十拜禮。
曇羅伽抬眸,緩緩站起,回了一禮,轉,目越過滿殿淚流滿麵的信眾,越過空闊的前庭,越過飄揚的經幡,直直地落到殿外瑤英上。
他站在殿中。
立在殿門外。
隔著一道門,隔著難以越的沙門和凡塵之隔,隔著遙遠的距離,兩人四目對。
周遭的一切全都淡去,相識以來的種種浮上心頭,他眼裏隻剩下,眼裏也隻看得到他。
他一次次喚公主。
他法師。
瑤英眼中淚閃爍。
曇羅伽站在佛像前,臉蒼白,滿頭大汗,角輕輕揚起,朝微微一笑。
這一笑,恍如清風拂過,三生池畔,那朵高潔清冷的水蓮慢慢舒展開花瓣,迎風盛放。
霎時,華大放。
瑤英心頭酸痛。
曇羅伽凝視著,走出大殿。
信眾嚎啕大哭,爬上前,手扯他的僧袍袖擺和擺,想要挽留他。
“佛子!您還是我們的佛子啊!”
“傳說登伽和阿難陀曾是一世一世的夫妻,您和文昭公主也是前世的姻緣,文昭公主留在王寺,也無損您的名聲,您永遠是我們敬仰的佛子!”
“佛子,您不能離開王寺啊!您是阿難陀的轉世,是神佛的化!”
信眾們哭倒一片,跪地叩首,懇求,嚎哭,懺悔。
曇羅伽恍若未聞,走過前庭,穿過匍匐一地的信眾,穿過一臉震驚的朝臣、將領、酋長,拾級而上,一步一步,邁出長廊,走到瑤英麵前,抬手,扯下上的袈裟。
袈裟飛過長廊,在風中飛舞,越飛越高,然後往下跌落。
王寺外,人群如織,萬頭攢。
大殿裏的靜早已經傳到寺外,一道消息不脛而走,眾人不敢相信,目瞪口呆,齊聚長階下,仰著頭,看著那件袈裟慢慢飄落。
千上萬道目凝聚在那件袈裟上。
隨著袈裟落地,人群裏一陣,一聲飽含痛苦和失落的哭聲傳出,接著,又是一聲。人們輕輕哆嗦,淚水潸然而下,四麵八方都是泣聲,海浪一般翻騰湧。
他們的王,還俗了。
長風獵獵。
曇羅伽著瑤英,肩頭裏衫早已被浸,汗水淋漓,深邃的碧眸裏波瀾翻湧。
“明月奴,從今天起,我不再是沙門中人。”
“我想好好活下去。”
心如靜水,生死不過是眨眼間的事,無需強求。有了掛礙,想和朝夕相,他想活下去,想陪伴。
瑤英淚眼婆娑。
知道他自小修習佛法,從不要求他還俗,不管他是王庭君主,是和尚,還是永遠不能暴份的蘇丹古,都不在乎,在眼裏,他是最好的曇羅伽。
但他卻還了俗。
眉眼微彎,笑中帶淚,“你這個瘋子。”
曇羅伽輕笑,笑容溫和,語氣卻強勢到不容置疑,鋒芒人:“你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回來了,就再也逃不了。
他踉蹌了一下,雙眉略皺。
瑤英看到他肩上衫出的痕,心裏一一的疼,扶住他的胳膊,“你是個瘋子,我也不嫌棄你。”
接下來的路,會陪他一起走。
曇羅伽低笑,抬起頭,和一起慢慢走下長階。
百姓們呆呆地看著他們。
他們麵坦然,依偎著,一步步穿過長街。
一輛鑲嵌八寶的馬車等在道旁,畢娑和衛軍軍恭敬地朝二人俯行禮。
長街腳步紛,著甲的將領、部落酋長、員和領主們紛紛跟出王寺,跪地叩首:“恭送王回宮。”
曇羅伽是他們的王,唯有他能震懾各國,讓所有部落臣服,不論他還不還俗,各地百姓依然將他奉若神靈,現在的王庭,誰也撼不了他的帝位。
百姓們仍是呆呆地著兩人,讓開道路,目送兩人登上馬車。
王寺外,緣覺小心翼翼地咳嗽兩聲,對剛才被衛巧妙地擋在門外的李仲虔笑了笑。
“衛國公,您看,王和公主多麽般配,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李仲虔角一勾,冷笑。
他沒有衝上去阻止瑤英,可不是因為緣覺這幾個人的小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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