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秋香繡海棠花的垂地帷帳，顧蘭因難得有些沒回過神來。

這個悉的料子和花紋，若是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婚時，外祖母特地給添置的，金陵云錦寸錦寸金，旁人一輩子都買不了一匹的東西，外祖母卻直接給置辦了三個大箱子，各式花樣應有盡有……只不過自從兩年前蕭業把顧接回家中后，看著他們郎妾意，心腸也日漸冷卻，這些富麗華貴的也就很再用了。

目不轉睛地盯著頭頂的床帳好一會，終于手開一邊床帳往外頭看。

這一看卻讓皺了眉。

這里不是郊外暫住的莊子，而是……

曾經住了五年的芷蘭軒。

顧蘭因柳眉蹙，怎麼會在這？早在除夕那天，就被蕭業趕出家門了，雖說那日蕭業的確提過要回家的事，可已經明確拒絕他了。

難不是蕭業做的手腳？

顧蘭因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先不說蕭業對沒有那個心，即便是有，邊那些人也都不是死人，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被蕭業擄走。

目忽然與床邊放著的烏木方燈架撞上。

顧蘭因目微凝，有些失去的記憶也在這個時候重新涌腦中。

最后的記憶停留在一場漫天大火。

記得那日從城西回到別莊后，由時雨伺候著沐浴洗漱完便自己一個人睡了，不清楚是那夜用了藥，還是終于解決了耶律燕哥，睡得很沉，中間倒是醒來了一次，心疼時雨這些日子跟著東走西跑，也不愿吵醒，便自己起去倒水，可初醒，腦子昏昏沉沉的，走著走著就和床邊的燈架撞上。

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火舌從天青的床帳開始燒，一下子就在整間屋子蔓延開。等到時雨醒來的時候，已經陷火中，時雨哭著想進來救，可火勢實在是太大了，等松岳等人也醒了的時候，火已經蔓延到外面，燃燒了整間屋子。

外面哭聲震天。

這個陷大火中的人反而是最平靜的那個。

其實在最初的怔忡過后，明明可以在火勢最小的時候出去，卻選擇了留下。

大仇得報。

在這世上也沒了什麼親近之人。

時雨和松岳的婚事又是早就定下的，即使不在了，那個丫頭也不會人欺負。

這樣想著，無論是活著還是死了，倒真是沒什麼區別。

唯一可惜的不過是沒有親口同那位齊大人說聲抱歉。

害他清名損，縱使已經想盡法子彌補且托了秦太師為他說話，可這世道，流言蜚語總是害人不淺，何況他這些年在大理寺當差，得罪的權貴也有不，只怕免不了有人借此向他開刀。他本來能有更好的前程，卻被連累。

顧蘭因心中實在有愧。

這一生從未對不起誰，對蕭家，對蕭業，對顧，甚至于對那位母親……都盡力做了能做的。

唯獨對齊豫白。

心懷愧疚，一輩子都償還不了。

“咦？”水紅的薄綢錦簾被人從外頭掀起，外面走進一個人，是時雨，穿著一嶄新的淡黃春衫，笑盈盈走進來，“主子醒了。”

“您今兒起的晚，從前一刻鐘前就該喚奴婢們伺候了。”

邊說邊往外頭傳話，很快，便有調-教良好的丫鬟魚貫而，們每個人手里都拿著東西，時雨更是走到一旁把昨夜熨燙好的裳拿過來。

大紅的五彩通袖狀花錦對襟上搭一條金線鉤花的茄紫暗花梅紋百褶。

看著還靠坐在引枕上，因為低頭看不清神態模樣的年輕婦人，時雨笑道：“管事們還等著來給您回話呢，您若還困，不如奴婢找個理由把他們打發了？”

和顧蘭因從小一起長大，自是一切以為主。

看著眼前明顯要年輕許多的時雨，顧蘭因沉默許久才開口，“停云呢？”

“去廚房了，您昨夜不是說想吃玫瑰蓮蓉糕，怕廚房那些婆子做不出您想吃的味道，便親自去了，估計著也快回來了。”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一道低的問話聲，沒一會便有個綠衫子打簾進來了。

“主子醒了。”

快有兩年沒見的停云就站在的面前。

顧蘭因忽然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形了，做姑娘的時候也曾看過不志異怪談，只是對于這些，從來都是一笑了之的，并不相信。

可眼前的一切是那樣的真實，在被子底下用力擰了下自己的胳膊。

疼。

皺了眉。

“怎麼了？”停云一向細心，見皺眉，立刻迎了過來。

時雨也擔心地看了過來。

顧蘭因搖了搖頭又深吸了一口氣把濁氣盡數吐出后，這才開口，“沒事，扶我起來吧。”

悉的大紅，已經許久沒有穿了。

看著鏡中因穿紅也顯現出幾分明艷的子，顧蘭因還是有些不太適應。

未再去看鏡中的自己，而是細細思索起如今的況，停云是景德十一年出嫁的，如今既然還在，那麼現在必定是在兩年前，未滿二十歲的顧蘭因還對的丈夫對未來的生活充斥著好的希，即使有過冷遇和爭吵，可此時心中對蕭業還是有一份意在的，也因此，眉梢眼角都愁思還不是那麼濃郁。

可對蕭業有的是上輩子二十歲的顧蘭因，不是。

看著銅鏡中那個尚且還有些鮮活的子，顧蘭因想到的只有后來的境遇。想起和蕭業的爭吵，想起那一個個孤枕難眠的夜，想起……那雙越來越冷清的眉眼還有怎麼都捂不熱的心腸。

等吃完早膳，隔著紗做的屏風，顧蘭因坐在紅木雕花靠背椅上聽著幾個管事回話，看著賬本上的年月，也終于知道自己回到了什麼時候。

景德十一年，四月。

嫁給蕭業的第三年，也是……顧進府的第一年。

管事回完話，未聽到顧蘭因的聲音不由有些躊躇，他們這些人可不敢小看里頭那位還年輕的世子夫人，當初仗著世子夫人年輕，他們私下做了不小作，只是還沒等他們沾沾自喜，這位世子夫人就點出了他們故意寫錯或的地方。

恩威并施，兼用，既不會因為對方年輕而看不起，也不會因為對方年邁在伯府的時間長就縱容弱。

這些年，就連伯夫人都從最開始的刁難變信任放權，如今夫人和伯爺住在郊外的莊子休生養息，整個伯府都由世子夫人一人說了算，他們這些人哪還敢再做那些欺上瞞下的事？

“沒。”

“你們做的很好。”

顧蘭因回過神，把手中賬本予停云。

停云從屏風繞出把手中賬本都分發了下去。

幾個管事見沒有旁的代，正想起離開便聽到外頭有小丫鬟興高采烈跑進來，高高興興喊道：“世子夫人，世子回來了！”

一時間，整間屋子都縈繞起了濃郁的喜氣，就連一向子沉靜的停云也喜上眉梢。

“主子！”

轉過屏風，看著顧蘭因激道：“世子回來了。”

顧蘭因看著臉上不加掩飾的笑，想了想。如果是二十歲的聽到蕭業回來的消息一定會很高興，會讓停云看裝扮如何，會立刻急著出去見他，可二十二歲的顧蘭因在經歷了那一切后已經對蕭業沒有一點了。

前塵事了。

大夢一場。

都已經不恨他了，更不用說了，有幸得天必佑能重來一次，雖說不能回到還未嫁給他的年紀有些憾，但至能提早選擇，不至于再為這一段不公平的蹉跎自己的年華。

這輩子，只想離他遠遠的。

越遠越好。

什麼顧，什麼耶律燕哥，都不想再沾惹，啊，就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

“主子？”

遲遲未聽到的聲音，停云也有些詫異。

可正等想問話的時候卻見顧蘭因起來了，“走吧。”

顧蘭因在一眾仆從、管事恭敬的行禮聲中往外走去，四月的天，端得是蔚藍無比，頭頂白云朵朵，沒有煩惱的燕雀停在枝椏上不厭其煩地著……顧蘭因聽著它們歡快的聲音，也仿佛被它們染一般，眉眼彎彎，角上揚。

“主子看著很高興。”邊傳來停云的聲音。

顧蘭因笑笑，“是，很高興。”

“是因為世子回來了嗎？”停云只能想到這個可能。

顧蘭因這次卻沒有回答。

這個時候，無論是停云還是時雨都還沒對蕭業到厭惡，們都期盼著和蕭業能夠好好的。

可惜。

注定要讓們失了。

走得不疾不徐，沒有像從前去見蕭業時那樣。

走過抄手游廊，走過垂花門，最后到了院的花廳。門口奴仆見過來紛紛行禮，面上卻還有掩飾未及的倉惶失措，這一點，停云看不明白，顧蘭因卻是清楚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