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底還有一個聲音在與他說。
你是男人,向自己的妻子低個頭怎麼了?難道你真想眼睜睜看著蘭因離開你嗎?
手用力握著韁繩,馬兒吃痛,發出輕輕的嘶鳴聲,放在這萬籟俱寂的夜里,再輕的嘶鳴也足以引起旁人的注意,站在門房外的兩個小廝便這樣瞧見了蕭業。
“世子?”他們忙過來向蕭業行禮。
蕭業在他們過來的時候,一掃面上的凝重和沉,恢復從前冷淡的模樣,淡淡嗯一聲后便從馬上躍下,隨手把韁繩扔給小廝,他往里走去。
徐管家在等他。
遠遠看見他,忙迎了過來。
“世子。”
“何事?”蕭業止步。
“云浮已經被人牙子領走了。”徐管家先說了一件無關痛的事。
蕭業并不在意,點點頭,要走的時候卻又被他喊住,見老人面有躑躅,一副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的模樣……到底是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老人,蕭業心里對他還是懷揣著一份尊敬的,他放緩聲音,“還有何事?”
徐管家察覺他聲音變化,這才敢說,“這兩日府里的下人都有些不安,外頭幾個鋪子的管事聽到世子夫人離開也都過來打探況……老奴年紀大了,有些事縱使有心也顧不上。”
“您看……”
他把決定權給蕭業。
蕭業又豈會不知他打的什麼算盤?他也知道這樣長久以往,府中必定要出子,可要他這個時候低頭去請蘭因回來,那他這兩日的抵抗和怒火又了什麼?雙拳握于側,他在燈火和月下低頭,漆黑的眉眼卻被夜籠罩,辨不出緒,片刻后,他沉聲說道:“先讓許氏管著。”
“自小跟在母親邊,對府中事務也都了解。”
徐管家卻皺了眉,便是了解,許姨娘也只是姨娘,但也清楚世子這會是不可能向夫人低頭的,如今府里一個許姨娘,一個方夫人。不給許姨娘難不還給那位方夫人嗎?若真給,那他們伯府什麼了?
嘆了口氣。
徐管家額頭的壑更深了,“是,老奴這就去吩咐。”他說著拱手告辭。
可蕭業看著他離開的影,心里的煩悶卻是越擴越散,他并沒有為自己解決了事而覺輕松,反而有種把人越推越遠的后悔在心中縈繞。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穿過垂花門,原本該往自己院子走,腳步卻無意識地朝蘭因的芷蘭軒走去,從前無論何時都會為他留一盞燈的芷蘭軒如今卻是一片漆黑。
蘭因的芷蘭軒原本是府中最熱鬧的地方。
脾氣好,底下的人對也是又敬又,不像其他人家勾心斗角,蘭因的那些下人從來都是最聽話的。他以前每次來蘭因這,遠遠就能聽到們的說笑歡鬧聲,蘭因從來不拘著們……可這從前他并無多覺的景,如今想起,卻讓他本就煩悶的心變得愈發難了。
他站在外頭,看著這黑漆漆的屋子,忽然,他掉頭朝顧所住的地方走去。
顧住的地方和蘭因的院子并不算遠,蕭業沒多時間就到了,可來時疾步匆匆,要到的時候看著那點著燈的屋子,他卻忽生猶豫起來。
雪芽出來倒水,眼尖,看見了蕭業,“世子!”不掩喜悅地喊人,放下水盆就朝蕭業跑來,高興問道,“您是來看主子的嗎?”
蕭業正要說話,便又有一道聲音隨風傳到耳邊。
“是阿業嗎?”顧穿著一單薄的春衫,起錦簾走了出來,還是平日那素服打扮,只有鬢邊白花早已不見,烏的云髻,如小鹿般可憐人的眉眼,此時正一眨不眨滿心歡喜地著他。
已經被看見,這會再走便不大好了,蕭業只好應了一聲朝人走去,看著上單薄的春衫,他皺眉,“怎麼又穿這麼?”他說著習慣地想把上的披風給人,可手到布料,他忽然就想起早間思妤的那一句。
“若是涂以辭有朝一日帶來一個人讓我照顧,哥哥覺得我該不該生氣?”
于是,他反思,自己對兒的關心的確是有些過了,他心中是坦,可旁人卻不一定會那樣想,蕭業薄微抿,對蘭因的怨氣和苛責也了一些,他沒再像從前似的把自己的披風給人,而是喊來雪芽,“扶你主子進去。”
雪芽笑著哎一聲,并未察覺不對。
可顧心思細膩,卻察覺出了蕭業今日的不同,目微黯,面上卻還努力維持著善解人意的笑。由雪芽扶著,和蕭業說,“阿業也進來吧。”
蕭業正要拒絕。
雪芽卻說,“世子快勸勸主子吧,您不來,藥都不肯喝。”
“怎麼又要喝藥?”
蕭業皺眉,看向顧,“你的病不是早就好了嗎?”
“還不是……”
雪芽正要答話,卻被顧攔住,“我沒事,是雪芽小題大做,你別擔心。”語氣溫,生怕他為心。
可蕭業回想早間的事,便也明白過來了,他忽然變得很沉默,與四目相對,看見眼中的溫,嘆了口氣,“進去吧,我看著你把藥喝了再走。”
他跟著主仆倆進屋。
走進屋中聞到那悉的冷歡香卻再次皺了眉。
以前沒發覺,如今才發現兒用的香竟和蘭因一樣,也難怪早間他會認錯,不過只是普通的香料,他也沒在意,坐在椅子上讓雪芽把藥端過來,親自盯著顧用藥。
“太苦了……”顧不肯喝,蹙著如柳葉般的細眉,脆弱得恍如西子捧心。
蕭業看著燈火下那張姣的面容,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蘭因。
蘭因也生過病,也怕苦,可從來不需要人哄,比任何人都知道不吃藥好不了,所有人都有任躲懶的權力,卻沒有,沒法生病也沒時間生病,所以再苦的藥也都是一口氣咽下,頂多喝完讓人拿來餞緩解苦意。
其實——
比起兒,蘭因的過去更可憐。
兒雖然被人販子拐賣,可運氣好,半路跑掉還被一對良善無子的夫婦救下,從小雖然算不上錦玉食但也是生慣養,要不然不會養那樣天真爛漫的子。
可蘭因呢?
雖是侯府嫡,可父親常年在雁門關,祖母整日禮佛不管事,母親更是因為兒的失蹤把所有的憤怒一腦地都怪在了蘭因的頭上,仿佛是因為,兒才會不見。即使后來去了金陵有王老夫人庇佑,可王家家大業大,人口眾多,總有些另懷心思的人。
蕭業記得時的時候,蘭因也是天真爛漫的。
他家教嚴,許多小孩玩過的東西,他卻從未過……他第一次爬墻,是蘭因帶他爬的,第一次放鞭炮,也是蘭因帶他放的,就連第一次吃街上的小吃,看外面的雜耍也是蘭因帶他經歷的。
蘭因為何會變如今這樣,蕭業以前從未問過,也不關心,可此時想起往昔舊事,他的心卻忽然有些難。
“阿業?”
蕭業聽到顧的聲音,回過神,他朝人看去,見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問他,“你怎麼了,一直不說話。”以為他是責怪自己不肯喝藥,又說,“我已經把藥喝完了,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
蕭業看著躊躇的神,心里一,他把餞推過去,見重新喜笑開,面上也了一些。只是想起來時想與說的話,他又變得猶豫起來,可最終,他還是開口了——
“我今日讓周安去杭州了。”
顧去握餞的手一頓,沒說話,看著蕭業。
蕭業繼續說,“想必不用多久,你就可以徹底和方家離關系了。”
“兒,你可曾想過以后要做什麼?”他問。
雪芽尚未說話,顧卻已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忽然咬,啞著聲問他,“阿業,你是在趕我走嗎?”
“我……”
蕭業本該反駁,卻反駁不出,他垂下眼簾,亦沉默了。
“世子,您怎麼能這樣?您難道不知……”雪芽為顧抱屈,話未說完就被顧打斷,“我知道了,我會走的。”
蕭業想安。
可顧已背過下了逐客令,蕭業看著纖弱可憐的背影,想到蘭因,一咬牙還是起離開了。
顧沒想到他竟真的說走就走,聽到后離開的腳步聲,猛地回頭,可瞧見的只有那片還在浮的繡著萬事如意的布簾,的眼淚一下子就沒收住,起初只是淚盈于睫,而后像是連線的珍珠似的不住往下掉,最后在雪芽的不滿聲中再也撐不住伏在桌上小聲噎起來。
*
蕭業昨夜睡得不好,但今早還是一大早就起來了。
他想趁著點卯前去一趟蘭因的莊子,既然已經有了決定,他便也無畏低頭不低頭了,他想把他的決定說與聽,可就在他滿懷喜悅,換了一蘭因喜歡的裳打算出門的時候,徐管家卻匆匆來報——
“世子,方夫人,出事了!”
蕭業猛地回頭,他輕松的笑容僵在臉上,系腰帶的作也跟著停下,他趁眉問徐管家,“怎麼回事?”
“方夫人一大早說要出去買東西,是府里貴客,老奴也不敢阻攔,只好派人跟著,可先前派出去的人來回話,說,說方夫人和的丫鬟自己套了馬車出城去了!”
……
東郊莊子。
蘭因一夜好眠。
近來再無失眠的癥狀,每日都睡得很踏實,起來吃過早膳,正想著回屋練個書法,陳富送來莊子里的水果。
蘭因親自接待他,“這點小事,你何必親自跑一趟?隨便打發個人送過來就是。”
可陳富自從經歷上回那個小廝的事后,心里后怕的要死,哪還敢假手于人?蘭因也清楚,便也沒多說什麼,倒是見他面忡忡,不由問道:“還有別的事?”
陳富猶豫了一下,還是與人說道:“莊子里的人剛才來回話,說是先前在山下看到姑……”本想說姑爺,但回想蘭因這幾日的堅決,他又連忙改口,“看到世子了。”
停云和時雨皆一怔。
蘭因也有些詫異,挑了挑眉,“他來做什麼?”
陳富抿,沉默許久才說,“來回話的人說是二小姐和世子起了爭執,最后二小姐從馬車里摔下去,世子他……把人抱回家了。原本莊子里的人還想上前和人請安,但世子走得太急……”
“混賬!”
時雨氣紅了臉,手里的繡繃都砸在了地上。
停云雖然沒說話,但臉也十分難看,倒是蘭因,神依舊,仿佛毫都不意外,蘭因自然不意外,一直都知道在和顧之間,蕭業會選擇誰。早已經歷過不知多次都事,哪還會覺得意外?
“我與他早已和離,他喜歡誰,抱誰,和誰在一起,原本就是他的自由。”
并未因為這事而心生一點波瀾。
照舊去里面寫了一張字,到午間的時候,單喜回來了,說是相中了一間宅子,在甜水巷,與擬定的要求十分符合……蘭因知曉后倒是十分高興,讓人套了馬車,打算親自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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