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不風的墻。祖母對我說這些,我沒告訴阿娘,但是阿娘卻知曉了——我從這事上就琢磨出,其實我家阿娘應當是個厲害的,在祖母那里也埋了人。
阿娘是個厲害的,我自然高興,果然不如我所料,自那之后,我就不用常去祖母那里。于是便過了幾年好日子。
后來我十二歲,日子卻又不好過起來。太子殿下開始要選太子妃了。太子妃僅此于太后和皇后,太子殿下又是出了名的好,家里的堂姐妹和蜀陵侯府的表姐妹都有心一奪。
我年歲小一點,沒太惹人注意,但是這回,不論是祖母還是阿爹阿娘,都希我去試一試。
阿娘跟我道:“你要是選上了太子妃,便什麼也不用愁了。”
但我不愿意!我一點兒也不愿意做太子妃,別說我這般的世和人品選不上,就是選上了,我也不想要進宮。進宮多慘啊,我還是喜歡在外面自由自在的。
阿娘可能實在是沒想到,我小小年紀已經看淡了這些榮華富貴,便來勸我,阿爹卻急得暴跳如雷,話里話外,都說我自小就不聽話,將來肯定是個禍害,既然如今不愿意進宮,那就一繩子吊死我算了——這話我又聽不明白了,就因為不進宮,就是個禍害了?
行,你說是就是,我讓他有本事就去拿繩子,父親被我一激,還真的拿了白綾來,我打了個結就把頭往里面套,一邊套一邊道:“你殺,你殺——”
可能實在是我這氣勢有些渾,他就被嚇著了,打了我一掌,恨恨的丟掉了白綾就往外面走。我臉上火辣辣的疼,哪里還能讓他走,沖上去就咬他,阿娘見了臉慘白,一邊氣阿爹打我,一邊又氣我這般混賬。
在看來,能做太子妃,那是求之不來的事,怎麼我這般抗拒。不過最后祖母說了一句老實話:就這般,敢進,咱們也不敢送啊。
沒錯,我認同的點了點頭:萬一哪天我脾氣上來了,把太子咬一口,拿著白綾套圈玩,那整個冠南侯府還要不要?大家還活不活?
反正,我這子,是堅決不能送進宮了。阿娘倒是也沒那麼氣,只是憾,“你跟我……真的不同。”
道:“若是我,家里說什麼,我便會為了家族做什麼。”
我便努力說服,“為了冠南侯家麼?還不至于。”
我雖然小,但是我也懂得整個家里只有阿娘一個人對我好,為了阿娘我可以做任何事,為了他們不行。
至于去宮里,又不是必須的,我才不想委屈自己。
可能阿娘見我這般,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便隨我而去。可是阿爹氣啊,因我錯失了這次“好機會”,他開始有意無意的譏諷阿娘起來。
那一日,我提著自己編的螞蚱去找阿娘,就在外面聽見了阿爹說阿娘。
“你說來說去,不過是蜀陵侯府的侄罷了,你算個什麼東西,端著貴的模樣。你要是貴,蜀陵侯府要是真的心疼你,護你,如今做皇后的就是你,你還嫁給我?你嫁給我,為了什麼,咱們心里都有數。”
阿娘的聲音很冷靜,問:“你喝醉了?”
阿爹:“我沒喝酒,我現在很清醒。”
阿娘便譏諷道:“既然如此,便跟我回蜀陵侯家去吧,如今我叔父叔母應當在家,我三個哥哥嫂嫂也在,你去了,咱們把話說清楚,你要是實在不喜我,我們和離也沒有關系。”
這話一說,阿爹便慫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支支吾吾的不敢說話,我正生氣,就聽阿娘又說了一句。
“我家,滿門忠烈。”
“這是先帝在的時候就說過的話。當年云州戰,我阿爹阿娘兄弟姐妹皆死于戰,為國捐軀,我家就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父親的牌位,位于忠烈堂里,他的名字刻于忠烈碑上。”
“我算什麼貴?我本就是貴。而你呢,你算什麼?不是長子,不能繼承侯位,又不聰慧,不能靠著自己掙下一個侯位。”
“蜀陵侯府,叔父叔母疼我,什麼好的都愿意給我,你呢?你阿爹阿娘就算再疼你,侯位給你嗎?”
阿爹似乎惱怒,便拂袖離開。我從游廊后的柱子后出來,猶豫的進屋子,見阿娘坐在窗戶邊,靜靜的看著外面,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坐在的側,問,“阿娘,你要不,真和離吧?”
阿娘卻搖搖頭,“和離也沒意思。我如今都多大了,這點委屈還忍得住的。”
我心里一著急,道:“要不,咱們去跟皇后娘娘說吧。”
阿娘就笑起來,問我,“……是個好人,但我的事,不想麻煩。我們的關系,就跟你祖母說的一般,并不好。”
我問,“是因為當年的事麼?”
阿娘點點頭,“是。”
道:“再怎麼說,被拋棄的人,不會原諒還活著的人。”
所以皇后娘娘埋怨他們,這都是應該的。
我也沉默了。我子如此怪,若是有一日,阿娘在我和阿兄之間選擇了阿兄,我也會怪的。
我嘆氣,“但是阿爹好過分。”
阿娘卻笑了,“這又有什麼關系,夫妻之間,不是你罵我,就是我罵你,只要你不在意,便是好的。”
摟著我道:“你啊,是個聰明的,卻又是個愚笨的,阿娘就怕你將來聰明反被聰明誤。”
“……其實如我這般,也不錯,可你不愿意,便隨你去。”
我覺得阿娘話里面實在是哀傷,便保證道:“我將來一定會活的很好的。
阿娘便我的頭,“阿娘希你過的好。”
十三歲那年,戶部尚書家的小孫子聽聞在某個賞花宴席上看了我一眼,便覺得我是個有福氣的姑娘,請了婆來聘我。
我阿娘這回沒有說秦家好還是不好,只問我,“你能看中秦家的小子麼?”
我笑著道:“我都沒見過他,我怎麼能看中?”
這就是別人看見了我,我卻沒能看見他了。
我跟阿娘道:“定然長的不好。”
阿娘道:“為什麼?”
我支支吾吾的,最后道:“要是長的好,我定然早看見了。”
阿娘張了張,這才知曉我是個看臉的。
笑著道:“這個,阿娘又不認同你了。”
“不過你先看,要是不喜歡,你年紀還小,便還來得及。”
我很謝阿娘,好像真的想開了,已經不在意我是不是要嫁給世家,也不在意我將來做不做一個世家。
不過秦家也不錯,家里人都同意。我對小秦公子也滿意的。我們要定親的時候,阿娘進宮去了,想要請皇后娘娘為我賜婚。
我卻攔住了,我想,嫁就嫁了,賜婚也沒用。聽聞阿娘當年也是被賜婚的,難道如今就好了麼?
阿娘又氣又好笑,道:“至,冠南侯家沒人敢當面說我的不是。”
頓了頓,又道:“雖我跟皇后娘娘確實不親,但也不是那般的差。”
我堅決搖頭,“阿娘,你們也都知曉跟你們的嫌隙在哪里,本就心虛心愧,本難以填平,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湊過去呢?”
阿娘當時就呆住了。僵著轉了轉頭,道:“你說什麼?”
我實在是不懂。
大家都是聰明人,都明白這件事,為什麼還要裝作不知道呢?好像捂住了耳朵和,所有人都可以這般過下去。
我搖了搖頭,“阿娘,皇后娘娘必然不希你去討這個封賞。”
“人家就希安安靜靜的過日子,不跟我們來往,也不跟蜀陵侯府來往,你要是去說,肯定會給,可你要是不說,也不會特意提起。”
如今就是這種關系,為什麼還要閉著眼睛不看清楚呢?
阿娘似乎被這話問到了,晚間還去了蜀陵侯府一趟。蜀陵侯府其實說是皇后的娘家,卻還是靠著蜀陵侯立于世間,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靠著皇后娘娘的娘家立足。
阿娘去了很久,回來的時候眼睛是腫的,可見是哭過了。對我說:“你叔外祖母和叔外祖父說過了,以后無論是你還是你的表兄弟姐妹們,都不會去宮里面討封賞了。”
哭著道:“你說的對,我們心虛又心愧,明知道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卻還在強求。”
“還不如放過彼此,高興,我們也高興。”
我看了看阿娘,突然有些替傷心起來。
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但是為世家,卻嫁給了日益衰敗的冠南侯府次子,為蜀陵侯府的侄,卻又要被人指摘不是真正的世家貴。
對這些毫不在意,卻也會在反駁別人的時候說上一句,滿門忠烈。
蜀陵侯府老大一脈死絕了,只留了一個。
說這話的時候,是不是也很悲傷呢?
但不管怎麼樣,從那日開始,阿娘便漸漸的不再進宮了,我嫁人的時候,才帶著我進宮去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笑盈盈的道:“你這個姑娘,倒是不像你。”
阿娘便也笑著回了一句,“不像反而好。”
皇后娘娘便招了我上前去,將手上的一個鐲子褪出來給我,又給我戴上,道:“你真是個好姑娘,秦家也是良配,是門好婚事,以后要是被人欺負了,便來找姨母,姨母替你做主。”
我戴著鐲子傻笑,“哎,好,不過也沒人敢欺負我,我脾氣厲害的很。”
阿娘便瞪了我一眼,帶著我出宮的時候,回頭看了看皇后娘娘居住的長樂宮,道了一句,“過的很好,我也過的很好。”
我沒聽懂,啊了一句抬頭,阿娘卻歡快的笑起來,“走吧,回家給你看嫁妝單子,好讓你以后的脾氣有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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