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酷暑,連續旱了半個月,終於下雨了。

外面大雨如注，屋裡阿桔看著並排躺在邊呼呼大睡的三個孩子，心裡一片寧靜。

燦燦穿了外祖母給做的水綠睡,上面繡了兩隻小鴨子。因爲外祖母告訴孃親小時候放過鴨子,燦燦就特別喜歡這件,旁的服稀罕幾日就膩了,這個倒是一直穿著。

平哥兒安哥兒只穿了肚.兜,阿桔怕他們涼到，給他們蓋上了薄被。

看看三個孩子,阿桔又低頭看肚子。

也不知道這回生的是男是,還有婆母……

阿桔搖頭失笑，想起來公爹欣喜若狂的樣子。

關於寧氏到底在哪裡養胎，趙沉堅持留母親在自家,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再搬過去。趙允廷當然希妻子在自己邊,不過想想妻子年紀不小了,跟兒子住一起每日都能見到孫子孫應該更適合養胎，就沒有堅持。

人不搬走，關係肯定要早早定下來的。

寧氏診出孕不久，爲了掩人耳目，趙允廷特意出了一次門，機緣巧合對一位貌醜心善的山裡姑娘了心，更是在短短三日將對方娶進家門。親當日，趙允廷只請了自家親戚熱鬧，阿桔跟趙沉也領著孩子去了，但只有們一家人知道，婆母還待在自家侯府清閒呢。因爲醜陋，侯夫人從未示人，大婚後也沒有進宮拜見皇上。唐文帝慨重臣老來得遇良配，特免了新侯夫人的一應朝賀。

至於自家這邊，趙沉的計劃是等寧氏坐完月子後，讓“義母”回鄉養老，寧氏回延平侯府那邊住上半年後再找藉口搬回來，趙允廷繼續兩邊跑。藉口趙沉都想好了，繼母跟太夫人相沖……

一想到趙沉說這話時冷笑的樣子，阿桔就覺得丈夫特小氣，誰要是得罪他，他會記一輩子。

蔣嬤嬤放輕步子走了進來，看看三個孩子，笑著道：“陳守回來了。”

阿桔點點頭。

早上趙沉進宮時還是大晴天，晌午吃飯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雨，阿桔見這雨越下越大恐怕天黑了都不會停，就派陳守進宮給趙沉送蓑去，免得回來淋雨，另外也給趙允廷林賢送了一份，以防萬一。

與此同時，郡王府，一個黑小廝正在回話：“主子，那邊都安排好了，現在那二人差不多快到武英侯府了。”

清郡王歪靠在榻上，閉著眼睛懶懶道：“孩子呢？”

“我讓人將孩子關在扣留他們的那間四合院裡，他們辦完事自會回去找孩子，到那時咱們的人都走得無影無蹤了，趙家再厲害也查不到咱們頭上。”

清郡王點點頭：“幹得不錯，讓咱們的人都回來吧，一個都不用再盯著，那邊有什麼消息很快就會自己傳出來的。”

“是！”小廝立即出去傳話了。

清郡王睜開眼睛，手裡慢悠悠搖著扇子。

當初他派人去查趙沉在登州的事，其實沒抱什麼希，得知林氏之前有過一位青梅竹馬的未婚夫，然後先是未婚夫被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姑娘搶走，接著就是趙沉登門提親，他就猜到其中肯定有蹊蹺。抓住那人拿孩子一威脅，對方便什麼都招了。

原來林氏曾經對未婚夫有獨鍾本看不上趙沉，趙沉纔想出這種辦法拆散鴛鴦。

若是林氏貪權貴移別，這事揪出來也沒意義，但林氏顯然是個淳樸的村裡姑娘，今日得知邊的丈夫其實是個道貌岸然的狼，深深喜歡的未婚夫是因爲趙沉陷害才娶了別人，能不傷心能不恨趙沉？

恨吧，恨得了胎氣，如果林氏鑽死腦筋一兩命，他會更高興的。

~

武英侯府門外。

大雨瓢潑，一對夫妻撐著傘腳步踉蹌地走了過來，快到門口時，他們腳步明顯慢了一下，只是略加躊躇後，還是走了過去。

聽到敲門聲，門房舉傘過來開門，見外面站了兩個渾溼的傢伙，看著像是鄉下來的，狐疑地問道：“你們是？”

如娘泣不聲，孟仲景穩穩扶著妻子，有些張地解釋：“這位管事，我們，我們從登州來，是趙夫人的同鄉，今日有急事要見夫人，還請管事幫忙通傳一聲。”

門房看看靠在男人懷裡泣不聲的人，皺眉問他：“你有證據證明你們認識我們夫人嗎？”夫人確實是登州人，他不能貿然趕人，但也不能隨便對方說什麼他就進去通傳。

孟仲景抿抿脣，看著門房眼睛道：“趙夫人家在村子西北角最後一條街從左數第二家，院子裡種了柿子樹……我們真的是同鄉，我姓孟名仲景，管事回話時報我姓名，趙夫人一定會見我們的。”

他目坦誠堅定，門房猶豫片刻，讓他們等著，他使人去回稟。

話先傳到了綠雲那裡，綠雲是跟著阿桔從登州來的，當然知道孟仲景。自己不敢拿主意，又本能地覺得夫人見孟仲景可能會惹侯爺不快，就打算先告知蔣嬤嬤，趕巧蔣嬤嬤正在室陪夫人說話。綠雲悄悄挑開門簾一角，想蔣嬤嬤出來，沒想先被阿桔瞧見了。

“有事？”阿桔疑地問。

綠雲強自鎮定下來，笑著道：“沒事，就是我給嬤嬤做了一雙鞋，想請嬤嬤試試，既然嬤嬤在陪夫人說話，那一會兒嬤嬤出來再試好了。”朝蔣嬤嬤笑笑，轉就要走。

“等等，到底是什麼事，說吧。”阿桔瞅一眼蔣嬤嬤，將人住了。

若真是試鞋子，綠雲本不會明知道蔣嬤嬤在陪還要過來。

綠雲忍不住看向蔣嬤嬤。

阿桔皺眉。

蔣嬤嬤更是低聲訓斥道：“到底有什麼事？”

夫人問話綠雲先看，難不不讓說綠雲就不說了？如今的夫人早就不是當年剛嫁到趙家連管教丫鬟都需要提點的小姑娘了，夫人敬重依然把當長輩看，但說到底只是一個嬤嬤，沒有道理比夫人還有威嚴。

綠雲自知不妥，咬咬脣，垂眸道：“夫人，門房說，外面孟仲景夫妻想要見您。”

阿桔心跳了一下。

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以爲這輩子都不會再聽到那個名字了。

良久之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們來做什麼？”

綠雲依然低著頭：“好像是有急事，說兩人裳都快溼了，孟夫人一直在哭。”

阿桔看看三個孩子，平靜吩咐道：“先把人請到偏廳，我馬上過去。”

“夫人……”蔣嬤嬤不放心地提醒，“侯爺那邊？”

阿桔搖搖頭，穿鞋下地，囑咐蔣嬤嬤留在這裡照看孩子，領著錦書錦墨一起朝偏廳走去。

風吹雨斜，錦墨替撐傘，錦書穩穩地扶著。

三人沒走幾步就進了走廊。

棠木屐踩在地上，發出啪嗒啪嗒輕輕的響。

雨聲木屐聲力，阿桔著重重雨幕，那些在登州的回憶一幕幕在腦海裡閃過，遠些的是年時，近些的是孟仲景在門後說很快就能娶了，是他站在雨裡說要護著，是他在棒子地邊上求如娘嫁給他……

當時疼得半夜躲在被窩裡哭，現在想起來，那些日子好像是一場夢，除了心頭淡淡的悵然，再無其他緒。

只是大家相識一場，孟仲景既然求上門了，肯定是有急事，能幫就幫一把。

~

偏廳裡面，孟仲景正在安痛哭不止的妻子，聽到腳步聲，他側頭去。

他看到一個穿淡青妝花褙子的婦轉了過來，他看見擡眼看過來，目相對，外面的雨好像停了，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過去。

俏生生地站在地頭，來喊他們回家吃飯。

慌張地逃到廚房不給他看……

太多的回憶，在越走越近時，倏然打斷，孟仲景最後看一眼賽過當年的姑娘，低下了頭，小聲勸妻子：“阿……趙夫人來了，你別哭了。”是京城裡的侯夫人，他再也不能喊小名了。

如娘紅著眼睛就想往阿桔上撲，被錦墨一把推開，還想湊過去，被孟仲景一把拽住。

阿桔沒有理會如娘，落座後直接問孟仲景：“你們怎麼來了京城？”

男人面容跟記憶裡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好像瘦了些，眼裡也全是疲憊。

孟仲景看看，忽然跪了下去：“阿桔，我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我知道你可能早就不在乎了，可我還是想告訴你。這次我們來，是被無奈的，我……”

“大姑娘求你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如娘哭著打斷丈夫的話，連續朝阿桔磕了三個響頭：“大姑娘，我真的不想來的，我想把那些事帶進棺材裡的，可是有人把我才兩歲的兒子抓走了，他們用孩子的命我說……大姑娘，我對不起你，當年趙公子求娶不，命我扮作孤勾.引仲景，仲景心裡其實一直有你，只是被趙公子再三當面挑釁，他自慚形穢，那晚又喝醉酒才……大姑娘，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是被人賣到登州的瘦.馬，還沒有接過客，趙公子替我贖，答應我只要我能讓仲景悔婚就把賣契給我，後來你們走了，我以爲我這輩子可以安安穩穩地過了，那些人卻我來說出實……大姑娘，我跟仲景親六年才得了一個兒子，我真的沒法看他死，求你替我跟趙公子求求吧，他知道我來會殺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