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街行（14）

賀若懷豹很明顯死了，剛剛還上天地、無所不能的他，在一位宗師抵達後，幾乎是一瞬間就變了宛如一塊破海綿一樣的玩意，而一直到他轟然倒地爲止，張行都並沒有到任何一點溫熱之氣。

很顯然，不知道是破碎丹，燃燒氣海的緣故，還是那一弩並不致命，反正是半點真氣都未撈到。

可也無所謂了，因爲經歷了這麼一場過於真切的生死煎熬後，此刻張行的心與其他衆多金吾衛、錦巡騎並無太大差別——逃出生天的慶幸使得他們心中一時並無多餘念想，便是剛剛掀盾弩的意氣也都瞬間消散。

什麼真氣，什麼好，在生命的珍貴面前都顯得那麼可笑。

不僅如此，此時雨水已經很小了，天街下方的暗渠水聲依舊，張行跟秦寶、錢唐、李清臣等幾名夥伴茫茫然立在天街上，四下張，也只有蕭索和後怕。

天街開了大，邊廊碎了不知道多，坊牆也是如此，至於正平坊的房屋院落就更不用說了——破碎倒塌者不計其數。

與此同時，哀嚎聲此起彼伏，與流水聲不遑多讓；坊的更多死傷者此時反而因爲建築的遮蔽，很難在天街外的視界中出現；但天街上的排水那裡，一種略微偏赤的混黃流水卻又似乎在提醒著什麼。

甚至，遠約還有搏鬥聲與喊殺聲傳來。

不過，這一切全都無所謂了。

不出意外的話，大雨會把一切痕跡沖刷乾淨，東都城也能吸納一切各懷心思的活人與死人，建築會在雨後被迅速補齊。

所有的一切似乎也都能恢復如初，真正會引起後續大波折的，反而是北面修業坊的案子。

“這才哪到哪？”天街畔，秦寶忽然開口。“當日張三哥從落龍灘逃回來時，又是什麼心？也難怪剛纔只有張三哥敢站出來那一弩。”

周圍許多錦騎齊齊去看張行……出乎意料，之前張行在嘉慶、嘉靖二坊那般謀劃安排，不可謂不大出風頭，也不可謂不功，但似乎都沒有今日那一弩獲得的尊重更多些。

就連修爲和武藝都更高的錢唐，以及李清臣這樣的世家子，此時看向張行，目中居然也都有些異樣。

張行嘆了口氣，言語倒也實誠：“我當日從落龍灘回來，都是廢的，然後又是地震，又是連日雨，什麼生死無常都沒多想，只想著吃一口熱飯，找一個乾淨地方躺下……結果反而是剛到了一個安穩地方，就鬧出來了訌，七個潰兵死了四個。”

“那就不要多想。”

在將一位南衙相公和一位宗師送走後，同樣狼狽不堪的白有思持劍走了過來，目掃過自己的下屬，強撐著給了一份明確軍令。“賊人大部已經被擒……上面有令，我們這些來支援的，白綬及以下，可盡數歸家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往臺中統一聽令、上馬……大錢，小吳了傷，你送他去觀中治療，記得去白帝觀不要去青帝觀……其餘諸位，也都不要多想，今日就趕回去吧。”

錢唐以下，包括張行在，紛紛拱手稱是。

但很快，張行便被住了。

“張行。”白有思忽然開口。“你且停停。”

張行回過頭來，立即醒悟，然後拱手稱謝：“還沒有謝過巡檢救命與遮蔽之恩。”

“本該做的。”白有思眼看其他人稍微遠去，目轉向殘破的正平坊，方纔低聲音相對，卻又語出怪異，莫名其妙。“我只是想專門提醒你，有些事不要多想。”

不過，張行懂得對方意思。

剛剛聽到賊寇兵分兩路，聲東擊西，南北呼應，居然宰了一位剛剛位列宰執的兵部尚書時，他駭然之餘當然不免多想，因爲那位張世昭張公表現的過於消極與敷衍了一些，跟他的名聲、職務應該有的表現相差太多，而那位被宰的刑部尚書，本就是風口浪尖上被無數人恨了的對象。

事實上，就算是沒有多往這方面想，普通人也會因爲之前的死傷產生怨氣和不安。

而白有思爲了保護他們，必須要讓他們想一些事，不然剛剛也不會在大人在場時，迅速遮蔽掉了張行過於冰冷的視線。

“沒有多想。”同樣看著殘破正平坊的張行停了片刻，搖頭以對，冷靜下來的他說的是實話。“紅山的事我都還記著呢……巡檢可見我平日有多餘‘想法’？”

“你心裡明白就好。”白有思深深看了張行一眼，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其實要我說，就算不考慮事發突然，的確是賊人技高一籌，張公恐怕也是被人耍了，纔有點遷怒之意……今日的事，跟之前紅山之事不一樣，更像是當日落龍灘之敗，你就算是真想了，理清楚了，也未必知道自己該恨誰，又該找誰。”

張行點點頭，復又搖頭……這個道理他懂，但他並不認爲沒有責任對象。

只終究還是那句話，現在不是有想法的時候罷了。

白有思見狀沒有再多言，只能點點頭，此時即便是也難得疲憊和心力瘁，而且即便是也忍不住有了一些想法——刑部尚書死了，天知道接下來會出什麼事？將來的事，和今天發生的事，都讓覺得自己必須要回去找自己親父做一番談。

“張三郎嗎？”

白有思既走，一個出乎意料的人走了過來。“那日未曾謀面……實在是沒想到，你這般文華人還有這份義烈之氣。”

“見過司馬二郎。”雖然心思百轉，與神全都很疲憊，但張行依然選擇了落落大方，不稱職，拱手平禮相對。“稱不上義烈之氣，不過是絕地之一聲犬鳴罷了。”

“今日犬鳴，他日未必不能龍嘯，關鍵是閣下敢做此鳴！”司馬正也不廢話，說著直接拱手率衆而去。

到此爲止，張行也懶得多待，與等候自己的秦寶一起先向南去取此番出擊時騎來的馬，就一起向北。

一路無言，不過，行到勸善坊，繼而轉向西面，再從水過舊中橋時，二人忽然看到橋上迎面而來一隊錦，爲首者更是一名朱綬，便趕避讓稍駐。

至於那位朱綬，也是行跡匆匆，過了橋直接向西拐去。

“是柴常檢。”秦寶認出了此人。

“是他。”張行心中微，忽然想起一事。“秦二郎且回去，我去修業坊，看看劉坊主那些人是否安泰。你去幫忙買些熱食，在我那裡等我回來。”

秦寶會意，直接打馬過河。

張行也直接勒馬，緩緩沿著自己最悉的一條路，往修業坊北門而去。

抵達此，已經快到傍晚，修業坊也早已經被圍的水泄不通，好在此也有不靖安臺的人，倒是方便張行出。

進坊門，轉一側也被封住的劉坊主家中，中空空，張行就地嘆了口氣，居然沒有任何驚疑。

“兄弟。”

張行轉拽住一名錦巡騎。“這坊主是什麼罪過？”

“不大曉得。”巡騎掃了眼對方上的污漬與跡，語氣立即變得和緩起來。“怎麼兄弟認得此人？”

“轉錦前曾做過這一帶的淨街虎，就在此住過，認得這個坊主。”張行有一說一。“我今日本在正平坊，剛剛過橋時聽到消息，專門來的。”

“正平坊……”

對方話到一半便嘆了口氣，然後低了聲音來對。

“兄弟，我也是剛來，委實不知道原委，但據我所知，張尚書本就是在坊門這裡被高長業拿下，再宛如囚犯一般押送回府，然後在十字街上行刑的……既是這般，你這個舊識又是北門坊主，便不是有勾結，也是一時遭了殃被著開了門做了埋伏時的從犯。”

張行聽到這裡，也只能頷首。

“而你再想想，死的是刑部主，又是南衙新貴，通著天的……那無論你那人是哪一個分，怕都沒個好，也就是家人能不能保的區分……你就不必做他想了。”同僚誠懇勸顧。“早些回去，睡一覺，萬般艱難，明日再說吧！”

張行點點頭，卻只是繼續來問：“沒別的意思，只是見一面，知道個結果就行……兄弟可知道他們大概關在何？”

“這個簡單，所有人犯，都在十字街口，既沒逃竄，也沒有轉運出去……你去辨認一下即可。”

“中丞走了嗎？”張行點頭，忽然又問了一個莫名問題。

“拿下人犯後，下令收了張尚書首直接宮了，不然也不至於將人犯不三不四的放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