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都了家,各自搬了出去。
只有顧煊之一家人跟著宋盼兒和顧延臻。
這次他們回京,顧琇之求宋盼兒,要帶著洪姨娘回來。宋盼兒當時是不同意的。當時想到,洪姨娘到底是顧琇之的生母,不準他盡孝道,將來會不會給自己的兒子們留下不好的印象,覺得宋盼兒這個母親太薄?
考慮到自己的聲譽,宋盼兒同意了。
年輕的時候,活得很恣意,到了老年,宋盼兒反而顧念份。
回到家。正好顧琇之也過來請安了。
明日是他的長子週歲,他請宋盼兒和顧延臻過去主持抓週禮。
“......請母親和爹爹過去熱鬧熱鬧。”顧琇之道。
“好啊......”宋盼兒淡淡說。
顧琇之親已經六年了,生了三個兒,去年才生了個兒子。正是高興的時候,宋盼兒也不想掃興。
顧琇之長子的抓週,顧瑾之也派人送了禮。
宋盼兒去了。
作爲皇后娘娘的母親、秦國夫人,自然所有的目都在宋盼兒上。
人人都奉承宋盼兒。
洪姨娘連面的機會都沒有。
抓週過了之後,客人散去,顧琇之自己一家人吃晚膳,洪姨娘說不舒服,沒有來。
顧琇之的媳婦對那個小妾出的婆婆,並不看重,只是表面上敬著洪姨娘。心裡還是偏向宋盼兒,只說宋盼兒是婆婆。
聽說洪姨娘不舒服,顧琇之媳婦說:“只怕是今日累了,讓姨娘歇了吧。”
洪姨娘今日沒有面,怎麼會累了?
顧琇之沒有說什麼。晚膳後卻去看洪姨娘。
洪姨娘眼眶紅紅的。
“姨娘,您這是怎麼了?”顧琇之問。
洪姨娘抹去的眼淚,頓時又涌了上來:“看到你如今這般爭氣,娘高興呢。”
顧琇之私下裡,仍不肯聲娘,一直都是姨娘、姨娘這樣稱呼洪蓮。
但是洪蓮都是自稱娘。
“那是聖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典。”顧琇之道。
“唉......”洪姨娘嘆氣哭道,“你如今出息了。娘不知道多高興!若不是皇后娘娘,哪有你的今天?只是,你雖然出息了,心裡也該有娘......”
“姨娘,我何曾不將您放在眼裡?”顧琇之笑道。他能猜測到洪姨娘接下來要說什麼的。
他不想洪姨娘真的說出來。
畢竟,洪姨娘生養了他一場。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阻攔。洪姨娘已經說出口了,“你如今也是貴爲侯爺,你娘這般低賤,你哪裡有臉?你也該求求皇后娘娘......”
洪姨娘也想要個誥命。
夫人是不太敢想的。
但是依著顧琇之如今的地位,給請封一個淑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姨娘!”顧琇之豁然站起了子,正看著洪姨娘,“這話,您別再提了!若是您覺得京裡住得不舒心,不如回延陵府去吧?”
洪姨娘愣住,臉大變,伏案痛哭。
“你這般不孝!”洪姨娘哭訴道。
“姨娘,您這樣說話,我如何盡孝?母親什麼脾氣,您最是知道的。皇后娘娘爲什麼這般看重我?只因我和九弟要好。
九弟和皇后娘娘當我是親兄弟,我卻明知母親忌諱,反而去惹母親生氣?我若真是去替姨娘求了誥命,置母親於何地,又置九弟和皇后娘娘於何地?生恩重,還是養恩重?姨娘要至我於不仁不孝的地步,反而怪我不孝嗎?”顧琇之一字一頓,狠狠說道。
說罷,他轉出去了。
留下洪姨娘一個人,怔愣在那裡,連哭都忘了.......
***
朱仲鈞登基半個月,把該封賞的將領、親戚封賞了一圈之後,就將朝事拉上了正軌。
弘德朝的武將,大多了大牢,判了刑,不是死就是流放。靠造反起家的朱仲鈞,不需要武將。反而,他需要文臣來治理國家。
顧瑾之就給跟他說:“......我記得你曾經多次提及京裡能力卓越的大臣們。上次,太皇后垂簾聽政時,我把我記得的能臣們,都攛掇譚太后流放嶺南了。你現在,把他們再召回來,委以重任,他們就不會抵抗你,反而恩戴德,忠心耿耿!”
朱仲鈞摟住了。
在那個時候,沒有想著流放武將,因爲知道,朱仲鈞能打進來,只是時間問題。
需要做的,就是替朱仲鈞留住治理江山的人才。
人文有氣節。
錢未必能拉攏那些文。
但是前朝將他們流放,他們滿腹委屈。朱仲鈞再將他們接回來,這是厚恩,他們是無以爲報的。
顧瑾之當初就能想得那麼遠,朱仲鈞非常。
流放的那些大臣。朱仲鈞並沒有一下子全部接回來。
他先接了兩個比較溫和的大臣,給他們加進爵,封妻廕子,讓滿朝都知道新皇帝惜才。而其他在流放的文臣們,心裡就添了幾分盼。
哪怕再頑固,也能慢慢融化。
朱仲鈞花了半年時間,才把這些大臣都召回來。
他們沒有罵朱仲鈞臣賊子,反而全心全意輔佐朱仲鈞,替朱仲鈞歌功頌德。這是後話了。
朱仲鈞登基的一個月後,就是理袁裕業的事。
朝臣和百姓。都把弘德朝滅亡的過錯,推到了袁裕業上。袁裕業闔府被抄家,十歲以上的男丁全部被以斬首,眷充作,十歲以下的男丁流放廣西。
袁裕業行刑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一。
就在七月初一之前,顧瑾之的四姐顧珊之突然回京了。
的長子,已經十三歲了。
和袁裕業和離,也整整十五年。
如今再回來,大家都以爲,要替袁裕業求。
顧家大夫人對說:“......你可別再糊塗了!你若是替他求,豈不是冷了姑爺的心?再說。你可知道他曾經多次要至你顧家於死地?有次害你大哥,還差點得手!皇后娘娘四年前被擄了京裡,路上落胎,而且至今有點不便,都是袁裕業助紂爲。
你若是開口求,別說皇后娘娘不高興。咱們顧家也不認你!”
顧珊之淡淡嘆了口氣,道:“大伯母,你太輕看了我......我並非想回來求。我只是,想回來看他行刑.......”
大夫人愣了下。
果然,到了七月初一。袁家衆人被拉到菜市口砍頭時,顧珊之帶著長子去看了。
站在比較靠前的地方,能看清袁裕業的臉。
攥住了長子的手,有點。
袁裕業神傲然,一臉不屑,對赴死毫不在意。
而袁家其他人,或悲痛、或悲憤、或恐懼,只有袁裕業神淡定。他高傲昂著頭,冷然看著這個世間。
他也輕蔑掃視了眼人羣。
然後,他就看到了顧珊之。
他輕蔑神態盡收,表怔愣住。
他以爲是自己看錯了,微微闔眼,再盯著顧珊之看。
確定是顧珊之,袁裕業臉上瞬間被各種緒充滿:震驚、憤懣、悲痛、憎惡。這些表一一閃過,最後,只剩下一縷哀痛。
他衝顧珊之笑了笑。
顧珊之面無表,卻了。
的長子攙扶著。
這一輩子,就是解不開對袁裕業的心結,心裡一直恨。曾經是極了袁裕業和袁家的傾其所有對他們好,最後,袁家卻辜負了。
哪怕是和離,始終意不平。
想,看到袁裕業落了這般下場,的心結才能解開,所以回京了。
但是此刻,緒涌,自己也辨不明。
袁裕業衝顧珊之笑了笑,見顧珊之臉剎那白了,袁裕業就知道,心裡還有他的。
眼睛頓時就溼了。
袁家被抄家、眷充的時候,袁裕業的母親和妻子自盡,那時候他都沒有哭出來,他覺得很好,們走了,守住清白,點苦,反而不錯。
他並不悲傷。
整個過程中,落得這樣下場,他也不後悔。
直到他看到人羣裡的顧珊之,意止不住,他的眼眶噙滿了淚,顧珊之的面目變得模糊。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想把看得更加清楚些。
他這麼直勾勾盯著看,讓顧珊之心裡起了滲意。
顧珊之後退了兩步。
最後,行刑時辰快到了,袁裕業突然淚如雨下。
他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
他脣喃喃開啓,說了句什麼,沒人聽懂。
只有顧珊之知道,他在說:珊之......
爲什麼要?
顧珊之只是看熱鬧的。需要知道他不得好死,需要知道他有了報應,這樣才能放下心裡的不甘,繼續前行。
可是這一刻,這輩子只怕更加放不下了。
袁裕業,他是故意的吧?
他知道的格,所以他吃準了?
那淋漓的腦袋滾下來,顧珊之仍能看到他眼角的淚痕。
口的一口氣,使勁翻滾著,顧珊之倒了下去。
“娘!”的長子接住了,帶著出來人羣。
人羣只當顧珊之是怕了,才暈厥的。
顧珊之從刑場回來,茶飯不思。
大夫人既氣不爭氣,又擔心。千里迢迢從江寧趕到京城,就是爲了看袁裕業被砍頭,這意味著是下了狠心的。
如今又這幅憂愁模樣,自然是發生了點什麼。
顧瑾之卻聽母親宋盼兒聽,顧珊之回京了。
也很想見見四姐,就把顧珊之請到了宮裡。
見顧珊之一副無打采模樣,顧瑾之問:“四姐是哪裡不舒服?”
顧珊之在顧瑾之面前,有了幾分怯意,不自然,卻也把那天刑場發生的事,告訴了顧瑾之:“......臣妾不知道他爲什麼哭。只是臣妾現如今,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他哭的樣子。曾經做夫妻的時候,他都沒有爲臣妾哭過的......”
說到這裡,顧珊之的聲音也哽咽住了。
連忙抹去眼角的淚,整了整心,繼續道,“皇后娘娘,臣妾失態了。”
“......本宮聽聞,袁家抄家的時候,袁老太太和他自己的太太自盡,他都不曾落淚。”顧瑾之慢慢道,“他心裡,只怕是對四姐有愧......”
這話一說出口,顧珊之就覺自己的心頭,萬針齊攢般的疼。
但是那子猛烈的疼過後,抑在心頭多日的霾,漸漸散去。
好似鬆了口氣。
十幾年難以平息的一口氣,終於慢慢了出來。
原來,他也有過。
顧珊之只需要知道這點,就足夠了,總算彌補了之前近十年對他的付出.......
似乎甘心了,終於可以心平氣和回江寧了。
這次北上,爲的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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