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惜這,也勉強算是推己及人。
回了塗氏一眼。
塗氏則是笑了起來,隻拍了拍放在扶手上的手掌,慢慢道:“放寬心,放寬心……”
陸錦惜笑了起來。
半點也不需要放寬心,因為這心就沒窄過:陸氏的人生,是陸氏自己的。不參與,也不願置評。如今頂了的殼子,可還是自己。
如今也不過隻是習慣地,釋放善意罷了。
當下,陸錦惜沒有再說話,隻與塗氏一道安靜地看戲。
樓下觥籌錯,樓上暗香浮。
這一看,便看到了日頭西斜。
影竹樓外的竹影,投落在開著的幾扇雕窗上,一時竟雅致得像是文人雅士的卷軸上的水墨畫。
先才出去醒酒的唐氏,這時候才踩著點回來,安排人排了晚宴上來。
這便是今日壽宴的最後一項了。
陸錦惜上午聽眾人嘮了半天的嗑,下午又看了半天的“好戲”,眼見著最後一場晚宴排開,心裏都鬆了一口氣。
沒穿之前,為了公司的上市計劃忙得要死要活;穿來之後,病中都是勞碌命,要豎起耳朵來聽;病好後,又是府裏的一堆事。
像今天這種一整天都閑著沒事陪聊的日子,竟然很不習慣。
覺自己渾都要長了。
因為下午已經用過不的茶點,晚宴上也沒怎麽筷子。
約莫吃到酉時二刻,眾人便也差不多了。
這個時辰,剛剛好。
天還沒黑,適合大家回家。
樓下的僚們個個上都帶著酒氣,許是因為老太師壽宴上,顧覺非回來了,所以喝得都很盡興。
永寧長公主一副醉醺醺的模樣,被人扶著;
老太師則是拱手送別眾人,後跟著顧覺非;
至於先前說宴後散了要見的陸九齡,這會兒竟然沒了影子。
陸錦惜走的時候沒看見人,便打發人去問。
沒想到,回話竟說:“陸老大人不知怎地,今日興致奇高,喝得高興。剛才要散那一會兒,強拉了二公子去,說是要指點他功課。二公子喝得也不,倆人就一起去了書房。”
陸錦惜頓時冷汗淋漓!
幾乎瞬間就想起了之前陸九齡那一聲嘀咕:也不算很多……
指點功課?
千萬別指點到別的地方才好。
而且,這一大把年紀了,千萬別喝出什麽事來。
心裏一時擔心憂慮,又有一種無可奈何之。
抬手了自己的額頭,客客氣氣對那傳話的丫頭道:“還請你去二公子那邊通傳一聲,便說我在門外候著陸老大人,請他早些出來。”
“是。”
丫鬟自然沒有不答應的,當下便應了,去那邊通傳。
陸錦惜看了兩眼,這會兒樓裏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就連顧太師,似乎也因為喝得太多,早早被顧覺非帶著人送了回去。
因為派人去打探消息,反倒落在最後。
唐氏剛送走了一撥人,回頭來瞧見,便笑:“今日多勞夫人解圍,我是要親自送送你的。”
“不過是看夫人的確不勝酒力罷了。”
陸錦惜也沒拒絕,知道這是主人家的善意。
一個當朝太師夫人,一個將軍夫人,便這麽相攜著,一路出了圓門。
到了這裏,唐氏方才止步,目送著陸錦惜離開。
西垂的落日,在黃雲裏麵。
四下裏,一片昏昏。
大部分的車馬已經離開了,隻有零星的幾輛,還在門口候著。
陸錦惜扶著白鷺的手,一走出顧府大門,就瞧見了正中停著的那一輛兩馬並駕的豪華馬車。
這車今早來時坐過。
永寧長公主的。
車在這裏……
那人呢?
腦子裏這個念頭,才冒了出來,陸錦惜就聽到背後有笑聲傳來:“到底還是你有良心,還知道扶著本宮……”
頓時一個激靈,回頭一看。
來時的那個侍衛,自是一早就回去了。
這一回,永寧長公主醉態妖嬈,瞇著一雙眼,那一隻尊貴的手,便搭在了一個文質彬彬的白青年掌心,腳下一搖一晃地,從府門口走了出來。
那白青年,作儒生打扮。
頭上戴著方巾,可並沒有酸儒的氣息,麵如傅,純若點朱,一副風流姿態。
聽得永寧長公主這一聲笑,他亦笑起來:“您當心,腳下臺階。”
“絆不倒。誰敢絆本宮?”
永寧長公主真是醉了,說話的聲音,也有些飄。
一步一步下來了,走到了最後一級臺階,才發現陸錦惜就站在下麵,給自己行了禮。
不過眼神麽,好像有點詭異?
永寧長公主忍不住又笑起來:“今晚這程,本宮便不載你了。回頭有空,來本宮府裏坐坐。”
再給你細細看看人選。
剩下的半截話沒說。
但陸錦惜想起今早在車上談的那些話,自意會了,回道:“侄媳謹記。”
於是永寧長公主點了頭,便從邊過去了。
侍從們給墊了踏腳的矮凳,那個白的青年儒生,便扶著上去了,但永寧長公主沒放手,勾勾手指,把他也拉了進去。
“噠噠……”
隨後,便是馬蹄聲起,留下一地的灰塵。
陸錦惜人在原地,差點沒回過神,隔了好久,才慢慢品出那一句“今晚本宮就不載你了”的味道來……
“口味有些雜呀,草也有……”
忍不住就念叨了一聲。
後白鷺跟青雀也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麵,這會兒都有些傻。
聽見陸錦惜這一聲,都沒聽清:“您說什麽?”
“沒什麽,人把馬車牽過來吧。咱們在這裏,等等父親,估著一會兒人就送出來了。”
陸錦惜當然不解釋自己到底在念什麽,隻隨意吩咐。
長街上,人已經不多。
微涼的風,隨著暮^降臨,慢慢地吹起來。角落裏,那滿地的狼藉裏頭,幾張染汙了的紙頁,被風吹起來一角,將飛不飛的。
太師府的正院的書房裏,燈已經點了起來,照得四下裏一片通明。
顧承謙被扶著坐在了書案的後頭,下人們已經端好了一盞醒酒湯,放在他麵前。
他年紀大了,酒意也不很扛得住。
當下抬眼一看,顧覺非就站在那晃悠悠的燈影裏,越發顯得影頎長,隻是他竟不很看得清他的表,當下隻道:“你坐吧。其他人都出去,院子裏一個人也別留。”
“是。”
丫鬟仆役們,都知道這一對久別的父子,該有話要說,全都無聲地退了出去,還將房門掩好。
屋子裏燒著地龍,暖烘烘的一片。
顧覺非覺得上暖暖的,可心裏沒有半點溫度。
他的酒意,也被熏了上來,兩頰有些泛紅,一雙眼睛也好似在瓊漿裏浸過,就這麽注視著顧太師。
卻並未坐下。
屋靜謐到了極點。
窗紙上,著外麵海棠的影子,自有一種暖春的味道顯出來。
顧覺非看了出去,瞧了幾眼,又慢慢收回了目。
顧承謙的書案上,一應文房四寶,接排放整齊。
唯有一隻錦盒,半開著,著幾折沒用過的空白奏折,天南星葉形狀的銅鎖,便掛在上頭。
他沒坐下。
顧承謙看見了,卻沒有再開口他坐,隻把錦盒向他麵前一推,聲音裏滿是疲憊:“將軍府送來的壽禮,不想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