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背著,所以的五,在他眼前,便有些約。
隻有那一雙眼眸,溫和而璀璨。
那一瞬間,顧覺非竟想到了一個詞:說還休。
種種有關的傳聞,忽然全從他腦海深,鑽了出來,陸九齡昔年一字一句的得意,蕭徹偶爾提起時候的平淡,永寧長公主話語之中的恨鐵不鋼和惋惜,衛儀高高在上的嘲諷與不屑,甚至還有府裏下人們的閑言碎語……
清楚。
但是慢慢地,都泯滅一空。
所有的耳聽,都是虛。
即便眼所見,也並不一定為實。
他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所以旁人的一切言語,僅能為他的參考。
也許因為是薛況的孀妻,也許因為實則與薛況和薛況的謀反毫無關係,更或許……
是因為舒服。
他察覺不到對自己有半分利益方麵的企圖,隨意的幾句對話,看似有機鋒,其實毫無目的。
友好,而且坦。
僅僅這麽幾句,他竟然擁有一種難得放鬆的覺。
那一瞬間,他差點沒找到自己的言語,隨後才低聲一歎:“夫人您,跟傳言中的不大一樣。”
陸錦惜頓時失笑:“看來我得謝你這一句誇獎。不過顧大公子麽,倒跟傳言中的一模一樣。”
此話一出,顧覺非都沒忍住,跟著笑起來,略一拱手:“那顧某也得謝夫人誇獎了。”
陸錦惜笑,或許是因為誇獎。
可他顧覺非麽……
他心裏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沒顧承謙以為的那麽壞,卻也沒旁人以為的那麽好。
他笑,隻是因為陸錦惜這一句,在他玩味來,頗有些意思罷了。
“令尊與家父乃是故,昔日覺非也曾蒙他傳授學業,算起來,與夫人該是同個先生,同出一門。”
“隻是後來我師從酉先生,倒與陸大人見得了。”
提起昔年的事,他目中微有回憶之。
不過話鋒一轉,便說到今日的事上。
“晚上席間我也曾敬他一杯酒,見他與二弟離席之時,醉意不濃。我二弟的書房也不藏酒,想來他沒可能再喝。”
“如今說人醉了,多半是人困乏。”
畢竟如陸錦惜先前所擔心,陸九齡畢竟年紀大了。
顧覺非聞見了自己設上醒酒湯的味道,心裏有幾分雜念生了出來,隻是很快又被他了回去。
他對陸錦惜道:“夫人可稍稍放寬心些。如今天已晚,風也涼了,我送夫人一段路,回車上去吧。”
這倒是陸錦惜第一次聽說陸九齡也曾教過顧覺非。
算算年紀,原陸氏應該知道。
但不知道,所以索半句話不接,隻道一聲“有勞了”,便轉了,往巷子口去。
出去,也不過就是幾步路。
約間,已經聽見外麵有人說話的聲音,模模糊糊。
“當心點……”
“大人您當心,快扶著……”
該是人接到了。
陸錦惜回頭看了邊顧覺非一眼,隻見他麵容沉靜,神間毫無異樣,心底險些發笑,隻是麵上半點沒。
一路出了巷子,往右邊一轉,便能看見那邊停著的兩輛馬車了。
一者乃是今日跟著永寧長公主車駕來的將軍府馬車,一者是陸九齡今日乘著來的,自是陸府的馬車。
幾個小的已經將陸九齡扶上了馬車。
青雀和白鷺本要往將軍府馬車上去,誰料一抬眼,竟見從道邊走過來,邊還是顧覺非!
白鷺立刻瞪圓了眼睛。
青雀也是微微發怔。
倒是陸錦惜與顧覺非都是一臉的坦與自然,仿佛半點都不覺得一個寡婦與大齡未婚青年站在一起有哪裏不對勁。
太還沒下山。
這天化日的,能通不?
陸錦惜人到了車邊,看了這倆丫鬟一眼,便問:“父親沒事吧?”
“沒事。”白鷺反應了過來,忙回道,“隻是微微有些上頭,睡過去了。方才已經送進了車裏,一會兒人送回去便可。”
還說要跟宴後再敘呢。
不想,半個酒鬼。
陸錦惜無奈地搖頭笑笑,也不問了,隻道:“去取方手巾來吧。”
手巾?
白鷺有些反應不過來,但青雀眼一瞥,已瞧見了旁邊顧覺非鶴氅上的痕跡,一時明白過來。
應了聲,便去馬車裏取了一方雪白的手巾。
陸錦惜手接了,也回看了顧覺非一眼,微有猶豫,隻是到底還是遞給了他:“家父人已經接到,有勞大公子相送了。”
聲音,如山水溫。
的眼神暖融融的,很禮貌也很克製,帶著點小心,仿佛不確定自己帶著點小心的行為,會不會冒犯他。
那一刻,顧覺非說不出心底是什麽覺:從頭到尾,沒有對他滿的狼藉,詢問半句,末了也隻借著一聲“有勞”,遞上一方手巾。
自尊這種東西,其實脆弱得隨時可以崩潰。
他甚至覺得,若陸錦惜此刻著他的眼神,鋒利上一些,或者夾雜著一點別的東西,也許就能輕而易舉,化作刀劍,將他整個人都穿。
因為,此時此刻的他,毫不設防。
可是,沒有。
自始至終,都是善意,溫和,甚至。
其實,這一刻他比剛出門的時候,還要狼狽:因為差一點,就被這眼神所擊潰。
顧覺非第一次不知道自己接過旁人遞過來的東西時,臉上到底是什麽表,也許是很鎮定地笑了一下吧?
“多謝夫人。”
陸錦惜微微垂首,襝衽一禮,便道了聲“告辭”。
旁邊的白鷺青雀雖看不清這是怎麽回事,但看陸錦惜往馬車這邊走,便連忙上去扶著,踩上矮凳。
厚厚的簾子一掀,陸錦惜人便進去了。
隨後,將軍府與陸府的馬車,一前一後,都離開了太師府,順著大門這一條路,消失在了長順街的拐角。
“陸錦惜……”
站在原地的顧覺非念了一聲,垂眸看看手中這一方雪白的手巾,竟覺得這一位將軍夫人實在是很好很好的人。
話雖不多,卻輕鬆寫意。
即便沒真的聊什麽,卻讓他覺自己與意趣相投,或可為摯。
舒心,舒坦。
他邊不由掛了一分笑意,邁步便想去找鬼手張聊聊今日剛結下的“梁子”,可還沒等他走出去三步,腦海中便電石火般閃過什麽——
等等……
這個套路,是不是有點?
他想想起了自己昔日待人時的周到,接時的妥帖,周旋時的八麵玲瓏……
人人都當他是朋友。
這個風格……
顧覺非眼角一跳。
腳步頓住了,子也僵了。
心底,一時有些混,隻覺有一大不妙的覺,從被他拿著的那一方手巾上,順著他手指爬了上來……
這一刻,落日的餘暉,已徹底西沉,消失沒。
天邊,再沒有什麽亮。
長道盡頭,已經沒有半點車影。
將軍府的馬車,奔馳在夜幕籠罩的長道上,向著城東而去。
車安靜極了。
陸錦惜斜斜靠在沉香金錢蟒大引枕上,一手支著頭,一手搭在花梨木小方幾上,合著不知名的節拍,輕輕敲著。
微微瞇著眼,臉上帶著點奇怪而約的笑意。
沒有喝酒,卻似微醺。
心,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