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得,頗有些意味深長。

6錦惜卻隻當自己沒有聽出來,索放鬆了子,躺他懷裏,語氣尋常道：“前陣子我去將軍府取和離書的時候，曾與他見過一麵。當時我見著府裏況不是很對，便想從他裏套話，沒料想被他識破。但後麵他還是有意無意將薛況要離開京城的消息給了我。你說，他心裏對薛況,當真是毫無芥的信任且全無防備嗎？”

“此子我不曾見過幾次，也不甚了解,但你為他請了季恒做先生，從季大人口中,我倒是聽過一些。”

顧覺非靠在引枕上，目中淌出幾分思索。

“季恒說他,聰明才智有八分，卻隻外顯五分，隻讓世人以為他高於凡夫俗子又不至個驚世駭俗的天才。善忍。能言善辯時自有能言善辯的模樣，沉默寡言時又頗有沉穩如山的氣度。氣質渾然，不是常人。如今看來,季大人的目也是頗為老辣了。”

季恒對蕭廷之的評價,竟這樣高嗎？

6錦惜微微一挑眉，不以為意地笑了。

顧覺非瞧見了，便問：“笑什麽？”

“沒什麽，隻是覺得時一晃皆如流水,離我為他求到蕭徹麵前要朝廷為他科舉開特例，竟已經三年多快四年了。”

不鹹不淡地帶走了話題，當然不會告訴顧覺非自己為什麽笑。

原因其實很簡單——

任是蕭廷之在旁人麵前是如何的年老，孤僻沉穩，可麵對著的時候，道行總欠那麽一點火候。像是火在冰裏，刀藏在綿裏，想抑緒又總是顯。

到底還是年人心氣。

顧覺非當然能從這話題的回避裏，聽出那麽一點避重就輕的味道，一時恨得牙，問道：“那《反經》呢？”

“這本書昔年我從他那邊借來看過，但就你翻到的那一頁像是被人翻過很多次的，便以此試探過他一回。”

6錦惜眉眼裏浮上那麽一點莫測的算計。

“他既是天潢貴胄，自不會以韓信自比，後悔沒有謀反。當年將這幾頁翻來覆去看過的，自是薛況無疑了。”

能將這幾頁翻來覆去看的人——

是個什麽樣的人，又藏著什麽樣的心呢？

蕭廷之聰明，隻怕在當時以此試探完了之後，他就有了察覺。甚至，他在薛府住了這麽多年，書讀萬卷，這本書也必定是看過了許多遍的。說不準，早在詢問之前，他就已經注意到了這小小的細節，心中有了想法。

6錦惜懶洋洋地窩著，頗為愜意：“或許他自己心裏還在猶豫，懷有那麽一分僥幸。那麽，在大公子做出如今這一個局後，他便該清醒了。這一本《反經》不過是將他拉上咱們這條船的一繩子而已。”

“這麽聽著，你當年對這庶子，倒是真盡心盡力的……”

顧覺非忽然就想起了那一位七皇子是什麽樣的儀容與姿態，於是再看向6錦惜時，那目就有些微妙起來了。

6錦惜莫名覺得後脊涼，與顧覺非這幾年相下來練就的直覺，讓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危險。

求生使反應迅。

“也沒什麽盡心盡力的，畢竟人瘸著，怪可憐的。當時隻想著薛況的兒子一視同仁，就了點惻之心，關照了幾分。”

“惻之心？”

這東西6錦惜有？

顧覺非邊已帶了幾分涼意，隻輕輕拉住了眼見著就要化到旁邊準備撐起來逃跑的手，然後問出了一個讓想要撞牆的問題：“說起來，我沒記錯的話，當年你我遇見還是在太師府。將軍府裏有這麽一顆草，以你當年的脾，竟沒下？”

“……”

一失足千古恨啊！

早知道今天會套牢在顧覺非這一口大坑裏，當年何苦在他麵前暴那許多的“真”？現在好，個個坑都是給自己挖的！

6錦惜心裏苦，腦袋裏麵念頭轉，也不知哪裏了，竟幹地辯解了一句：“兔子不吃窩邊草……”

“……”

“……”

屋裏忽然就安靜極了。

6錦惜話說出來就想給自己一子，幾乎立刻翻想逃，但手還被顧覺非按著呢，能跑到哪裏去？隻有被拽回去的命。

一頓好收拾。

氣息都得不行，話也說不出來半句完整的，顧覺非看的目還猶自恨恨，拿手指頭腦袋，隻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你倒好，看虎看皮不看骨，相人相麵不相心！那蕭廷之當年若非還是個年郎，再大個幾歲，我看你狠狠心也是能下得去手的。”

“……汙蔑！你這純屬汙蔑！”

6錦惜頗不大服氣，自覺自己還有幾分守，且蕭廷之那自己也不喜歡啊，不然怎麽會一眼看上了顧覺非？

好吧，講道理說，蕭廷之長得還是很好看的。

但……

反正這窩邊草沒啃就是了。

6錦惜咕噥：“正所謂是‘萬惡為，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你可不能以‘腹誹’來為我定罪。”

自覺這話說得還算俏皮。

可沒想到，話音落後，卻是一片久久的沉默，旁的顧覺非竟然沒有接的話。

回頭一看，正對上他著自己的目。

似乎是想起了一番舊事，那一雙幽暗的眼底藏了約的傷懷，但在看過來的瞬間，便又都沒了進去。

他向笑了笑。

6錦惜平白覺得心底不舒服，堵，隻因為他那沉黯幽寂的神：“怎麽了，在想什麽？”

“也沒想什麽，隻是在想過不久後可能的戰事。”顧覺非的手指尖從潔飽滿的額上輕輕劃過，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微微勾起角，道，“錦惜，此一役不再是當年含山關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而是刀鋒相對、兵臨城下。凡戰必有勝負，凡勝負必有生死。若、若最終輸的那個是我，你便改嫁吧，找一個你喜歡、也喜歡你的人。縱使你挑了薛況，也無妨……”

“……”

這一瞬間，6錦惜怔住了。

甚至有些恍惚，隻覺得此刻顧覺非那在自己耳旁響起的聲音，著一種如夢似幻的覺，不真實極了。

可那一雙眼……

他注視著，沉冷的黑眸似化作外麵無邊的夜，將溫的包裹，也藏起了背地裏的驚心魄。

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6錦惜才忽然笑了一聲，麗質眉眼間出一種半真半假的明亮來，竟然從善如流：“好啊。”

顧覺非眼角頓時微微地一，就這麽看著沒心沒肺的笑容，真是恨不得把這妖孽一把掐死在懷裏！

他這話也不過是忽然冒出的想法罷了。

倒好，一本正經地跟他說“好”，真不知道“死”字怎麽寫了！

他氣得一把將按了下來，埋下頭去親吻，且狂且的呼吸噴吐織在一起，纏綿激烈分不清彼此。

6錦惜像極了一條被拋在岸上的魚。

在被顧覺非放開的瞬間，連意識都是混沌的，隻能大口大口地息，慶幸他還沒瘋，給自己留了一條命下來。

顧覺非看如此不濟，反倒笑起來：“鬥個薛況罷了，你就想我死，做夢都沒這樣快的。我怎麽可能會輸？”

我怎麽可能會輸……

這是何等樣強大的自信？

6錦惜對這一夜的所有記憶，都停落在了這一句話上，隻覺得自己徹底栽了一道名為顧覺非的洪流之中，為他所顛倒、所攜裹，浩浩湯湯地奔赴向前……

孤窗小築議事的次日，顧覺非這一黨就有了行。

他們向天下布了最新的昭告，一則陳明宮中的變，二則言明己方已拿到了先皇的詔，三則願迎七皇子宮登基，以正天下傳承。

同日大開城門，任由百姓逃難。

僅僅一日夜之間，整座京城便了一座空城，就連太師府裏伺候的下人們都走了不，變得冷清許多。

百姓們懼怕戰爭。

即便此刻雙方的言辭來往有多得合禮，在他們看來也是雲山霧罩，唯一能覺到的就是憑著直覺先離開京城，離開這是非之地。

正月廿八，涿州終於傳來了答複。

結果與先前顧覺非、方行等人在孤窗小築所議所料分毫不差，薛況願帶七皇子宮行登基大典，將於廿九清晨開拔，日中抵京。

顧覺非這邊自然早做好了準備，欣然應允。

一場最終的爭鬥，就在眼前。

隻是6錦惜怎麽也沒想到，在正月廿八的深夜裏，孟濟竟然為太師府帶來了一位出乎了意料的客人。

“你，大公子，你怎麽可能……”

濃重幽暗的夜裏，蕭廷之站在太師府花廳的門口，那約帶著幾分病態蒼白的手指，掀開了那沉黑的、掩人耳目的兜帽，出了那一張貴氣天又俊無儔的臉，雋秀的眉眼已凝了幾分沉穩。

見著時，有略微的複雜與遲疑。

但接著便沉默而淺淡地道禮：“夫人，廷之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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