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在外宅打了一圈的酒，每一桌都敬到了，才又折返後宅。

後宅這一席酒更加的盛，明蝦炙、雪嬰兒、鯢魚炙、鯉魚湯、湯峪繡丸、釀魚、五生盤、麻雀粥、凰胎、醋芹、鴨臘、黃金、赤明香、八仙盤、羊皮花、格食、消靈炙、跎蹄羹、駝峰炙等等，滿滿一桌。

不過等李魚來時，桌上的就只剩潘娘子、楊千葉和獨孤小月了。作作大腹便便，坐一會兒就腰痠，便告了個罪，去一邊小廳躺著，和心腹丫環聊天，等著守歲了。

深深和靜靜本來倒是個吃貨，奈何孩子太小，一玩鬧起來，力消耗的尤其快，到後來困的不行，就只管苦鬧，兩個當孃的沒辦法，只好抱起兒子，回西峰住哄他們睡覺，那兒安靜。

只剩下李家大兒，猶自苦撐。這小子都困得走道兒撞牆了，也不肯去睡，跌跌撞撞、嘻皮笑臉地還在到出溜，幾個媽子前堵後截，本治不了他。最後還得是他的大娘吉祥出面。

這小子連親孃都不服，就只聽吉祥一個人的話。吉祥答應給他講個大長蟲和小烏的故事，他才讓吉祥娘娘牽著手，奔了吉祥的住。

李魚一到，獨孤小月就站起來讓位：“侯爺請坐！”

獨孤小月和潘娘子正一左一右陪著楊千葉，這一讓坐，楊千葉便有些不自在。李魚忙道：“你坐，你坐，免得更換杯筷。”說著，李魚便著獨孤小月坐下了，這一下小月兒的一顆芳心也不七上八下地敲起了鼓點兒。

“來來來，兒子啊，看你臉都喝紅了，快吃點東西墊墊。”還是潘娘子疼兒子，一瞧兒子有點多，趕招呼起來。

李魚笑道：“沒多，大家不會灌我太多酒的。”說著拿起一雙新筷子，其實他在前邊也沒吃菜，大魚大的都吃過了，此時只想吃點清淡的，可西北地方，又是在冬天，即便是大富之家，也是食居多。

李魚一瞧，楊千葉面前有一盤底下鋪了晶瑩剔的冰塊的魚膾，不食指大。這東西不膩，蘸點芥末吃正好，還開胃，便筷子過去，夾了一箸。

這是一盤鯉魚膾。鯉魚的鯉雖與李字諧音，不過唐朝還真沒食鯉魚，了也是改個名字繼續吃，關乎民生的事兒，不可能由著皇帝胡來。不然的話，皇帝要是姓米，天下人還不得死。

不過魚膾這東西是冷食，雖說它與芥末的搭配了一道食，春秋戰國時期就盛行了，但是隻有大戶人家才這麼吃，因爲它只適合飲酒，不宜用來下飯，所以潘娘子吃不慣，一口也未。

吉祥、深深和靜靜對刺類的食也沒興趣，龍作作本來是可以吃的，但正有孕，潘娘子纔不吃冷食，因此在座的只有楊千葉和獨孤小月吃了。李魚這一探筷子，不免就捱到了獨孤小月的肩膀。

獨孤小月材小，倒不大礙事，只是難免心中跳，只是面上故作冷靜。這時代還沒有轉桌，這種同桌而食也是因李魚建議，在這大年夜爲了熱鬧才湊的，不然的話仍然是分餐制。

楊千葉下意識地擡手，想把那盤未吃完的魚膾給他遞過去，忽然一想，我幹嘛要侍候他？於是又傲地把手放下了。

“千葉，你看這峰上過年，熱不熱鬧？”李魚借酒遮著他的厚臉皮，當著老孃的面兒就問起來。

楊千葉恨得牙的，偏偏當著他孃的面又不敢發飆，只好假笑道：“蠻熱鬧的，這纔有過年的喜慶勁兒。”

潘娘子眉開眼笑：“那你就年年過年都來一起過。嗨！我這話說的不對，幹嘛要等過年啊，平時也得常來走纔是。”

楊千葉向淺淺一笑，道：“好的大娘，人家那廂若是有暇，便來看你。”

李魚側著子挾蝦。那冰盤上還有幾排大蝦，都是剝了皮的，蝦晶瑩如雪，吃起來甜鮮無比，這時正好爽口。李魚一邊挾蝦，一邊笑道：“客……客氣什麼，其實我娘一直喜歡……咦？”

李魚挾了幾下，一則那蝦膩，二則畢竟喝了酒，手不太靈便，連挾幾下都沒挾住，手上勁兒用大了些，用力一挾，那蝦子剛被挾起，就從筷頭兒上飛了出去。

世事迴！那隻蝦子飛出去後，竟然巧之又巧地正落向楊千葉的。在這溫暖如春的室，楊千葉自然也是寬了外袍的，領口鬆馳，燕居打扮。那蝦兒準確地一彈，便落進了的領口。

獨孤小月“吭哧”一聲，差點兒沒笑出聲來，急忙把頭一低，拼命憋笑。楊千葉柳眉一豎，但旋即滿面通紅，當年那“魚兒”的一幕，竟然突地一下，那麼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似乎，他的手抓來抓去的覺都是那麼的清晰。

“哎，彈哪兒去了？”李魚隔著個獨孤小月，還沒看清楚呢，一臉的茫然。

潘娘子忍俊不，忙道：“哎喲，看這事兒鬧的，快快快，伯母帶你去更。”

潘娘子和獨孤小月連忙起，一左一右，陪著有些發窘的楊千葉退去小房更換服。依著潘娘子那心意，恨不得就把這閨留在折梅峰了，這可不就是個好機會？

奈何楊千葉卻沒寬，只是取了蝦子，又用帕子簡單了一下，便道：“伯母，千葉在採峰上還有許多的親人等我回去共度新年，原與侯爺也說過，今日來主要是爲伯母拜年，這一來一去路上也得耗時時間，千葉這就告辭了。”

潘娘子好不失，卻也不好強留，挽留了幾句，只好出來相送。眼見兒子還在那兒吃蝦，不瞪了他一眼：這個吃貨兒子，剛剛把楊姑娘灌醉了多好，不就留宿咱家了麼，顧著吃。”

李魚聽說楊千葉要走，忙起道：“既如此，我送你。”

楊千葉推辭不下，李魚便陪往外走，潘娘子一瞧自已兒子也有些搖晃，放心不下，便對獨孤小月道：“小月姑娘，你陪我兒走一遭吧，我怕他半道兒酒力就發作了。”

獨孤小月乖巧地答應一聲，急忙找過連帽的皮裘穿上，匆匆追了上去。

大年夜，無月，但是有星。

這時代的星，無比璀璨，掛在天上，似乎手可及。

峰上燈火通明，山腰、山下，一人家也是燈火，由此下去並不嫌寂寞。但是等到了前往採峰的道路，便漆黑一片了。前方有侍衛挑著燈，但那燈似乎也被黑暗吞噬了，並不能及遠。

人在這種環境中，反而顯得心中極其的安寧。獨孤小月何等乖巧，安排了侍衛在前後左右護衛，但離楊千葉和李魚都有一定的距離，以方便二人言語。楊千葉和李魚緩轡漫步而行，過了許久，楊千葉很突兀地說了一句：“可不可以放過我？”

李魚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其實我已經放過了。”

楊千葉沒有說話，只是扭頭看向李魚，有些嗔怪的模樣，就你這也放過了？

李魚緩緩地道：“我也不知道，此從何時始。在長安的時候，救你出了宮，我便放過了。如果你此去他方，我們再不相見，也許很多年以後，我還會想起你，帶著些憾和懷念。可是，老天偏偏讓我們又相見了……”

李魚扭頭看向楊千葉，目閃閃發亮，彼此在黑夜中對視良久，李魚慢慢擡頭，看向天空：“你看，天空中有無數的星辰，也不知道多顆星辰上，有和我們一樣的世界，那上面也有蕓蕓衆生。”

楊千葉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卻已下意識地擡頭，看向天上璀璨的星河。

“在這無數顆星辰中，恆河沙數，我們偏偏生在同一個世界。在這同一個世界中，歲月無盡，我們偏偏生在了同一個時代，不早一年，不晚一年。在這同一個時代裡，有無數的國，我們偏偏能在一個國度，一男一。在這同一個國度裡，有無數的人，我們偏偏能夠相識相……”

李魚扭頭看向楊千葉：“若這不是緣，你告訴我，什麼是緣？”

楊千葉不自地了起來：“哈？相，我和你？你……”

李魚搶著道：“對！沒錯！你能否認嗎？”

“我……”楊千葉一時呆住了。

夜中的李魚笑了笑：“我貪心麼？是的！但是當我發現，你居然就在這裡，就在我邊，我就不再肯放過了！”

李魚盯著楊千葉，一字一句地道：“反正，再讓我放手，讓你嫁給某一個男人，我不了！我就貪心了，怎麼樣？我就無恥了，又怎麼樣？誰也別想，讓我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