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的褚祿山一臉雲淡風輕,輕聲笑道:“他們死前,我就跟他們說,以前你們怨出不好,只是了家世背景,其實一點都不怕吃苦,於是我給了你們機會,世子殿下這幾年傷程度,刨去世子殿下各個境界魄的倚仗,再據刀人的力,所承的疼痛,在祿球兒看來尋常人其實算很了,按照次序一整趟走下來,也就是三百一十四刀而已。”
徐驍丟了一瓣橘子到裡,一笑置之。
徐年皺眉說了句跟徐渭熊一模一樣的言語:“你不無聊?”
褚祿山抬起頭,笑容燦爛,搖了搖頭。
徐年平淡道:“以後你就別搗鼓這種損德的事了。”
對世子殿下百依百順的褚祿山破天荒說道:“不見著不聽到還好,只要被我褚祿山撞見,有一個我收拾一個,拂水房不差刑不差人,一些新手雛兒反正也需要熱熱手。”
徐年轉過頭,盯著褚祿山,緩緩說道:“都是北涼人。”
褚祿山收斂笑意,抬頭跟神不悅的世子殿下對視,“我褚祿山雖不姓徐,但仍然是徐家人,這輩子都是大將軍的義子,從來不知道什麼離,甚至也不認什麼北涼不北涼的。”
徐年怒道:“褚祿山!我讓你停手!”
褚祿山雙拳握,擱在膝蓋上,咬牙沉聲道:“殿下!”
褚祿山一手撐地才能起,彎腰起時發出一串嘿嘿桀桀笑聲,自嘲道:“我褚祿山有潔癖,每天都要換一華貴衫,喜豪奢,每天都要換乘駿馬,嗜食,每天都要廚子做出新花樣。什麼都換,唯獨不換主子。褚祿山恨不得讓所有恩於徐家的北涼白眼狼,都知道什麼一個簡單道理,人生兩苦,想要卻不得,擁有卻失去。只要殿下讓褚祿山掌權一日,褚祿山就一日見不得有人站著說話不腰疼。”
起後這位才學驚豔城府深沉的褚八叉低著頭,紅了眼睛,慢慢說道:“褚祿山的主子只有義父一人,對待殿下,自從第一次從義母手上捧過繈褓中的那個小男孩,從他對褚祿山笑臉起,就當自己的親弟弟!”
徐驍笑呵呵道:“行了行了,祿山,你給義父坐下,一家人吵什麼吵。不過話說回來,吵一吵也好,把心裡話都講出來,就沒有過不去的門檻。”
褚祿山乖乖坐下。
徐年默默走出屋子,獨自站在院子裡。
徐驍輕聲道:“祿山,年也是為你好,他信命,最是惜福惜緣,他怕你遭報應啊。義父已經沒了三個義子,到時候你死了或者是袁左宗死在戰場上,他對我這個當爹的心懷愧疚,可他又能找誰說去?這些年他對梧桐院那些丫鬟都很珍惜,卻又不敢太在乎,就是擔心哪天們因為他出了變故……”
聽到這裡,褚祿山言又止,徐驍擺擺手道:“以前不一定,如今這會兒他扛得住。沒法子,誰讓他是我徐驍的兒子。”
褚祿山一拳狠狠砸在膝蓋上。
徐驍笑瞇瞇道:“長生那小丫頭片子,有福相,義父瞧著就喜歡,這會兒趁著義父腦子還清醒,還能管事,先把這樁娃娃親定下了?”
褚祿山愕然,然後就看到義父從袖子裡掏出一隻掉水嚴重的翡翠鐲子,外行人一看都知道不值錢幾分銀子,可是褚祿山這麼個能讓小兒止啼的大惡人,竟然猛然就嗚咽起來。
徐驍從椅子上站起來,蹲在褚祿山前,慨道:“照理說這隻咱們徐家的傳家寶鐲子,義父是要幫著你的義母轉給將來的北涼王正妃,可這不是八字沒一撇本沒影兒的事嘛,義父想了想,不給兒媳婦,給孫媳婦是也一樣的。你也知道六個義子裡頭,你們義母其實最心疼你,說你有才氣,子淳樸,懂得知恩圖報,還勸你多讀書識字。你也知道你義母流淚的次數很,那回你幫義父扛下那麼多刀劍,你義母看見你被馬背馱回,當著所有人的面就哭了,還罵我徐驍不是東西,罵我不把你當兒子。還有你那次千騎開蜀,義母算了算時日,然後就在山上等了你好幾天,總怕你回不來了,還跟義父說啊,以後等趕你有了兒,一定要親上加親。不曾想你到頭來生了一串的兒子,你義母去世之前,還掛念這事呢,說多半只能變孫媳婦嘍。”
褚祿山雙手握住那隻當年義父送給義母作為定信的鐲子,像個孩子嚎啕大哭起來。
13.世子白頭
北涼歷年冬天的大雪總是下得酣暢淋漓,不像南方那樣扭扭,這讓新近在這塊貧瘠荒涼土地上安家的幾個孩子都很開心,北涼鐵礦多,戰馬多,糧食多,反正都不是他們可以及的事。四個孩子中大兒沒甚出奇出彩,跟尋常一般喜好胭脂水,就是子潑辣,像那秋千,也不像尋常大家閨秀那般含蓄,總恨不得到比頂樓還要高。老二最為聰慧,自便視作神,讀書識字極快,子也斂,都說像娘親。老三長得最像他那風華絕代的娘親,典型福氣的北人南相,跟他一生下來便注定勳貴無比的份十分相符。興許是這個家的子孫福運都用在了前邊三個孩子上,到了土生土長在北涼的四子這裡就有些可憐,就跟家鄉的土地一樣,他打從娘胎裡出來就沒哭過一聲,會走路以後也憨憨傻傻,枯黃乾瘦,鼻子上時常掛著兩條鼻涕,跟口水混淆在一起,府上下人也都覺著主子是因為生他才死的,私下對前邊三位小主人都打心眼喜,唯獨對力氣奇大的老四惡,膽子大一些的年輕仆役,四下無人時就會狠狠欺負幾下,反正小家夥銅筋鐵骨似的,不怕被掐,就是扇上幾耳,只要不給管事門房們撞見,就都不打。
十二歲徐渭熊的書房纖塵不染,井然有序,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品,除了文房四寶就只剩下囊括諸子百家的浩瀚書籍,書櫃擺放的每一本書都拿朱筆細致圈畫過。今天正在一不茍寫那個“永”字,北涼王府的二郡主公認無所不,唯獨書法實在是不堪目,這讓要強好勝的徐渭熊鑽了牛角尖,誓要寫出滿意的楷字,比不過弟弟也就罷了,怎能輸給?!書法真意,早已爛於心,都不用別人如何傳授,直筆駐鋒側鋒當如何才算爐火純青,都很心知肚明,可真到了毫尖寫出,總是如蚯蚓扭曲,這讓這個秋天寫了不下三千永字的徐渭熊也有些惱火。
一個紅齒白異常俊俏的男孩提了一比他型還要小一圈的“”來到書房。
徐渭熊微微抬了抬眼角,不理睬。
錦華貴的孩放下,笑哈哈道:“黃蠻兒,咱們到了。”
躺在地上的“”聞聲後立馬一個鯉魚打站起,憨憨咧笑,懸掛了兩條鼻涕蟲,還流了許多口水。
這一對兄弟就是徐年和徐龍象了。
黃蠻兒喜歡被哥哥拖拽著,也喜歡大雪天被哥哥倒栽蔥進雪地裡,整顆腦袋冰涼冰涼的,舒服得很!
徐年手幫弟弟仔細去鼻涕口水,然後胡在自己袖口上,指了指書房裡一樽龍頭對大蟾蜍的候風地儀,拍拍黃蠻兒的腦袋笑道:“去,玩蛤蟆去,記得這次別弄壞了,到時候二姐趕人,我不幫你的。”
枯黃稚乖乖去大樽旁安靜蹲著,這回沒把蹲在地上承接銅球的蟾蜍拔起來。
徐年趴在書案上,嚷嚷道:“二姐,還練字呢,練啥哦,走,咱們去湖邊釣魚,大姐都在那兒擺好繡凳了。”
已經有了胚子的徐渭熊本正眼都不瞧一下弟弟徐年。
徐年撓撓頭,無奈道:“真不去啊?”
徐渭熊不耐煩道:“再寫六十個永字,我還要讀書。”
習以為常的徐年哦了一聲,嘻嘻一笑,搶過筆,鋪開一大張宣,唰唰唰一口氣寫了幾十個潦草永字,這才將筆還給二姐,“瞧,你都寫完了,一起玩去唄。”
徐渭熊怒目瞪眼,北涼王府的小世子吹著口哨,半點都不在乎。
徐渭熊擱下筆,冷哼道:“就兩刻鍾。”
徐年笑道:“好嘞!”
姐弟三人一起走出書房,黃蠻兒當然是給他哥拖出去的。
徐年問道:“二姐,什麼時候下雪啊?”
徐渭熊皺眉道:“才霜降,立冬都沒到,再說今年興許會在小雪以後幾天才能有雪。”
徐年做了個鬼臉,“二姐,你那麼聰明,讓老天爺早些下雪唄?”
徐渭熊手擰住小世子的耳朵,狠狠一擰。
這一年,北涼第一場雪果真在小雪之後三天如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