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枷風夷接下他的目,立刻笑逐開,搖著手杖道:“哎呀呀這不是段公子嗎?陳老板說要留老祖宗吃飯,老祖宗覺得兩個人太冷清,這不就把我和紫姬過來了麼?段公子也要來熱鬧熱鬧?”
段胥沉默了一瞬,看著夾在眾人之間仔似的陳老板,手一松家丁便掉在了地上。他把手背在后,仿佛無事發生般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陳老板如此熱好客,應該不介意再多一副碗筷吧?”
陳老板心疼地看著自己的門板,抬起手來憤怒地指著段胥,卻聽禾枷風夷道:“你這話是怎麼說的?簡直是折辱我們陳老板了,像我們陳老板這樣的大人那怎麼會在意多一副碗筷呢?你看陳老板激得,馬上就要喊下面上菜了。”
說完他笑瞇瞇地轉頭看向陳老板:“我說得對吧?”
陳老板默默收回手,賠笑道:“對……對……還不趕上菜!”
段胥走到桌前,賀思慕左右兩邊的位置都是空的,他看了一眼賀思慕的表,便抿了抿,坐到了對面的位置——禾枷風夷的邊。禾枷風夷瞅著這兩個之前的氛圍,心想這指定是吵架了。
“還……還不知各位大人……尊姓大名?”可憐的陳老板終于對這一桌子顯然不正常的人問出了這個問題。
禾枷風夷笑道:“哎呀,忘記說了,在下星卿宮的禾枷風夷,這位是紫姬。我是賀姑娘的親戚。”
“哦!原來是星卿宮的道長!我有眼不識泰山!”陳老板惶恐地行禮,普通百姓家可能對別的仙門不了解,但星卿宮卻是如雷貫耳人盡皆知的。
段胥了一眼賀思慕,賀思慕轉開目。
他道:“我是段胥,賀思慕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陳老板還來不及驚詫,便聽賀思慕冷笑一聲,道:“誰是你的未婚妻了?結什麼婚,我不結了。”
段胥著賀思慕片刻,彎起眼睛笑道:“好,不結便不結,沒名沒分的這麼多年也過來了。但是你得告訴我原因。”
賀思慕并不看他,只是淡淡地著桌上的畫卷,一言不發,左手上纏著的紗布看起來十分扎眼。
段胥捻著手指,他說:“若是因為之前我不小心傷了你的手骨,我道歉。”
他腰間的破妄劍出鞘,寒閃爍間陳老板抱著腦袋直接蹲在了地上,高喊道俠饒命。
那劍卻不是沖著陳老板來的,且被賀思慕了下去,攥住他的左手怒道:“段舜息,你干什麼?”
“你實在氣不過,那我把我這只手賠給你。你想怎樣都行,挑斷我的手筋,碾碎我的手骨,我絕無二話。”段胥盯著賀思慕笑道。
“我不是為了這件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沒想到我這麼弱而已。”
段胥捕捉到賀思慕眼中稍縱即逝的煩躁,他沉默了一會兒,反抓住尚且安好的那只手腕,道:“我知道了,你跟我走。”
“放手!”賀思慕喝道。
段胥索兩步過來直接把扛在肩膀上,轉就走,賀思慕氣得臉都紅了。在段胥肩膀上掙扎,著禾枷風夷喊道:“風夷!”
禾枷風夷捂上了眼睛,道:“哎呀耳朵不太好使,紫姬,人間有句話清難什麼來著。”
“清難斷家務事。”紫姬補充道。
聽得腳步聲和呼喚聲都消失不見,禾枷風夷放下了手,笑著轉過頭來面對陳老板,道:“陳老板啊,你今天可得謝我,剛剛那位公子脾氣壞得很,要不是我在你今日的命運便如你那門板了。就沖這個,咱今天可要加菜……”
出了陳家那九十九間半的大宅,段胥便把賀思慕放了下來,騎上馬一路奔回他們在岱州的住。等真正踏房間,段胥才松了手。
賀思慕早就不掙扎了,他回頭看向,便見氣得臉也是紅的,眼眶也是紅的,咬著冷冷地著他。
段胥沉默片刻后,輕聲問道:“思慕,你是不是后悔了?”
賀思慕目一凝:“我絕沒有后悔,我只是……”
只是……想,只是什麼呢。
房間里并沒有點燈,線漸漸暗下去。段胥那明亮的眼睛里映著夕的橘,呈現出一種粘稠的糖稀一般的質,溫暖又脆弱。
所擁有的這個世界,如果不是變了凡人,絕不會看到這樣生的世界,到這樣生的段胥。怎麼可能后悔?
只是,還不適應為脆弱而無力的凡人賀思慕。
曾經有與生俱來的強悍鬼力,所有惡鬼在的面前匍匐,在這世間沒有誰能威脅,除了生離死別沒有什麼能撼。看著這蕓蕓眾生,總是憐憫又向往,憐憫他們的弱小,向往他們的鮮活。
如今得到了他們的鮮活,也一并得到了他們的弱小。
段胥那麼強,在他面前變得不堪一擊。他只是隨意地在教學中與手,也能被輕易地傷了手骨。他把扛著,拉走都無法反抗。他教的那些東西學得很慢,很艱難,仿佛天生就無法獲得這種力量。
從前憑著的天賦便可所向披靡,沒有過這種挫敗,不喜歡這樣仰視別人。不喜歡這種無法掌控自己的覺。
生自己的氣。
夕的芒下段胥的膛起伏著,四下很安靜,唯有他們二人的呼吸聲。
“活著就一定會有生老病死,這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你是對這個世界失了?”段胥著賀思慕,目灼灼。
賀思慕搖搖頭,道:“我不是對這個世界失,我是對自己失。”
段胥輕笑一聲:“是的,你沒有之間那樣強大的力量了。但是在這個人間,你還有我,還有禾枷風夷,還有姜艾和沉英。你怕什麼呢?”
“那畢竟……”
“畢竟不是你自己的力量?那你要我在你邊干什麼呢?只同甘不共苦嗎?你難道是覺得,你需要我的幫助是一件很丟臉的事嗎?我難道會因為這些事看輕你一一毫嗎?賀思慕,我病膏肓時有拒絕過你的幫助嗎?我明明知道自己本無法撼你漫長的生命,知道我相對你來說脆弱如同螻蟻,我有因此退過或者怪過你嗎?”
段胥越說聲音越大,眼睛著越來越紅。這段話說完之后他膛劇烈地起伏著,把怔然的賀思慕抱進懷里,低聲說:“你……能不能不要每次生氣都一聲不吭地跑掉?那時候你也是一樣,說結束就結束,我真是怕了你了。”
他的心劇烈地跳著,隔著幾重服也能覺他的氣憤和惶恐。想起多年以前在鬼軍中殺到面前的年,那時如果能覺到,他是否也會有這樣的心跳。
賀思慕抱住他的后背,低聲說:“所以你那時的心,便是我現在這樣。”
段狐貍果然很勇敢。若是換,以這樣的開始大概不會堅持下去。
段胥這個人,活到二十六歲一直在賭,他的魂兒一直飄在半空,一半自己抓著一半給命運,險象環生得失錯,這兩年才因而塵埃落定。
他一直是這樣活著的,無法完全掌控自己,脆弱也頑強地活著。
但正因為脆弱才會熱烈,因為痛才知道幸福,因為寒冷才知道溫暖。這才是所的人間。
“凡人可真是難做……”賀思慕嘟囔著,道:“我需要時間,我要慢慢學。”
“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你要依靠我,不要離開我。”段胥在耳邊嘆息般說道。
“好。”
“你嚇到我了,你得補償我。”
賀思慕輕輕一笑,道:“好。”
段胥在脖頸間吸了一口氣,便將橫抱起來轉放到床榻上,俯下去與親吻,勾住他的后頸,他聲音模糊道:“當心手。”
“凡人真麻煩……”
賀思慕的聲音消失在息聲中。
天黑徹底了,但是房間的燈依舊沒有亮。
在過于鮮明的中,賀思慕睜開眼睛看到了段胥的神,狂熱的,迷的,仿佛他是一團要撲進水里的火,要將自己滿的熾烈換水片刻溫熱。他眼底一片迷離,汗了頭發在額際,他的汗落在的脖子上,炙熱得仿佛要灼傷。他們上相同的沉香味纏在一起,仿佛氤氳了整個房間。
抬起頭奉上舌,齒纏間出喟嘆聲,道:“壞了,我好像越來越迷你了。”
這個生機的世界里,還是他最彩照人。
見了許多風景,但還是忘不了許多年前他穿著紅婚服,在漫天鞭炮紅屑中對的一笑。忘不了他上那清朗又溫和的香氣。
更不要說如今,懷里這樣一個溫暖明的活生生的段胥。
這句話的后果,是讓高喊了一聲,越發不好了。
段胥的耳朵紅了起來,于是咬了他的耳垂。
他了,輕笑道:“看來明日你不想下地了。”
“你伺候我……也不錯。”
賀思慕的聲音頓了頓,親吻了一下他額邊的那一縷早生的華發。
他們將會作為凡人,在這個熱烈鮮活的世上活下去。時間流逝,不過時間流逝沒有什麼可怕,他們也在流逝,到最后賀思慕的這一生和段胥完完全全地融在一起。
畢生所幸,得以與你,白首以終。
后來陳老板的那匹舉世無雙的天粼緞,還是做了前鬼王大人的嫁——雖然那天賀思慕還與段胥生著氣,但是確實是奔著搞到自己的嫁布料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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