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有短暫的沉默。

那個沉默也讓人難的。

中年人站起來，端著盆子說去洗個巾給他臉，轉進了病房配套的浴室，水聲響起來的時候，躺在病床上的那人笑了笑，說：“崇神，你當年退役，是不是其實也是這樣的啊？”

單崇站在病床邊，看著有點兒遲鈍的“啊”了聲。

“自己不想的，可能還覺得有點不服氣，認為只是倒霉而已，再給我個機會我必不可能再摔。”那人收了笑，盯著病房的天花板，面無表地說，“我都快奔三了，但是這幾天從手麻醉醒了看我媽那個樣子……倒是什麼都沒說，只是我有點難，琢磨要不就鼻子自認倒霉算了，也不想再去證明什麼。”

單崇沒說話。

“啊，”那人說，“好煩，要是就這麼癱瘓了怎麼辦？”

他聲音聽上去有點兒迷茫。

像是憋了好多天的疑問此時此刻終于說出了口。

也沒指著誰回答他吧。

中年人端著洗好的巾和盆出來的時候，眼睛也有點泛紅，沖著病房里唯一的小姑娘笑了笑，像是有點怕嚇著。

衛枝嗓子眼干得很，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腦子里糟糟的，像是被消毒水味侵蝕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等單崇牽著離開病房，重新戴上口罩，借著口罩的遮掩，飛快眨眨眼然后深呼吸了幾口氣，握著男人的手的指尖收了些。

“我那時候，還幸運。”

他突然開口。

“剛進醫院時候四肢就都能，拍了片，脊椎骨折，迫到神經，但是恰巧差一點點沒有刺破，所以沒有脊髓和馬尾神經的損傷。”

他轉過，去了當年更多驚險的過程，只說好的結果，沒說其實差點兒摔著馬尾，導致手強行延長了幾個小時，醫生在手室里給他那玩意到頭眼昏花……

男人一邊用漫不經心的話說著，抬起手整理了下，邊小姑娘的領……冬日里他手背有一些冰冷，有意無意地蹭過的面頰。

“所以，現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嗎？”

他嗓音溫和，“你這掉了魂的樣子看上去實在讓我很為難。”

倒不像是真的為難的意思。

他的手正要從領口拿開，就被一把捉住。

下一秒，小姑娘湊上來抱住了他，兩條的手臂沒想到也有這麼大的力量，像是想要把他的腰勒斷……

在男人愣神時，聽見在他懷里悶聲道：“對不起。”

“嗯？”

他垂下眼。

“剛才站在那個人的病床前，看著他媽那個樣子，我想的是，如果病床上躺著的人是你，我也會希你以后再也不要去飛臺子，最好看都不要看一眼。”

磕了下。

嗓音立刻變得沙啞，像是憋著一氣，“但是我知道如果這樣要求你，你會不開心。”

的臉死死地在他懷中，郁悶得要命。

“我也不想你不開心。”

男人沉默半晌，眼角微彎，低下頭親了下懷中人的頭頂。

被他這麼親了下，沒有好轉反而更難過了，生生在他懷里掉了兩滴眼淚，鼻尖通紅地吸了吸鼻子，“好矛盾。”

外面的人，想看你重返賽臺，發發熱，像是爽文男主一樣開啟重歸賽場的外掛，披荊斬棘，為國爭。

然而只有邊的人，才看得到，在所謂披荊斬棘的道路上，你留下的一步步的腳印。

腳印上可能帶著吧。

利劍揮舞時，斬斷的荊棘落地，發出的是冰冷醫學監控儀發出的同款聲音。

那些傷痛人們當然沒有無視，給予最高的喟嘆與贊。

可只有邊的人才知道，躺在病床上的你也會很疼，病痛從來帶著絕，而不是可以隨便用簡單文字一筆帶過的名詞。

懷中結結實實地抱著綿綿的小姑娘，男人視線定格在醫院拐角的某，出神。

修長的指尖無意識地在發梢掃過，他的腔之下，心臟突然強而有力地跳。

他以為自己不會再問任何人這個問題，然而此時此刻，話到了邊他發現自己也會有沒辦法控制住的事。

微一停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突兀響起——

“我要說我確實是沒想過放棄跳臺這件事呢？”

聽上去輕飄飄的，甚至帶著笑。

只是若是稍微抬頭就能發現，那雙漆黑的瞳眸之中無甚笑意，甚至閃爍著凌厲與凝重。

他為什麼能用這種語氣問這麼目驚心的問題？

一點都不懂。

腦子都空白了好一會兒，就是條件反，想到了那日在綢之路雪場附近的bigair地形訓練基地，夕下，他從高高的跳臺一躍而出，昏黃的線下，他扶著板的投影被拉的很長……

那個時候，多就覺到了吧？

他本就是從未放棄過得姿態。

所以，本不意外的。

眨眨眼，小姑娘“啊”了一聲，也不說張，其實這種問題，也不是特別難回答。

本看不到他的表，的臉還埋在他懷里，深呼吸了幾口氣。

“那你就自己注意了，別傷，別讓我坐在病床旁邊著你哭還要背過去抹眼淚的那個。”

響亮地吸了吸鼻子，干地說，“你要這麼干了，我肯定就不要你了。”

男人聞言，眉眼松懈下來，深不見底如幽潭的眼眸起了一漣漪，溫下來。

彎了彎腰，目與平視，他翹了翹角：“是嗎，那樣就不要我了？”

衛枝雙眼紅的像兔子，抿著倔強地跟他對視。

“真薄。”

他笑話。

不說話了，出雙手委屈地抱著他的脖子，主湊上來，摘掉自己的口罩再摘掉他的，小心翼翼地親了親他角還上揚的薄。

“嗯？”

他偏了偏頭，著。

“閉上你的烏，”重新給他戴上口罩，毫無威脅力地罵他，“煩死個人了啊。”

……

等衛枝他們再次返回廣州，已經是下午了。

回去的路上和來時不一樣。

小姑娘像是一團糯米糍似的，黏糊糊、甜滋滋地黏在男人上，要不是司機不認識，可能就爬到他上去了……

像是得了什麼癥。

前腳剛回酒店，后腳背刺打來電話，說醫院那邊來了通知，老煙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本來也是隔天能出院了，早上例行檢查也沒什麼病，背刺罵罵咧咧地過去給他繳費，讓單崇打個電話問問他跑哪去了。

現在單崇真的覺得自己養了個兒子。

打了老煙的電話，那邊直接給掛了。

他還沒來得及發火，那邊老老實實發了個微信，告訴師父，說他去南城了。

去南城能干什麼，找姜南風唄。

小狗老老實實的，靠著以前兩人關系還好的時候偶爾看到過工作的信息，回憶著的公司名字，找過去了……

他倒是也沒記錯。

不過倒也寧愿自己記錯了，當導航帶著他，在南城最繁華的地段、于某棟很氣派的大廈前面停下來的時候。

然而事實很殘酷！大廈旁邊掛了里面辦公的公司名稱，老煙一眼就看見了姜南風的工作室——

4F，珠寶翡翠設計工作室，名字就：南風。

以前，老煙以為姜南風在做的也就是個工作室，規模不大三四個人一間辦公室那種，現在他發現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樣——眼前這棟商業大樓當然不可能完全屬于，但是能夠在南城這個房價不比廣深圳低多的城市，在鬧事區的高級辦公樓擁有整整一層辦公室，本不是隨便就能做到的事。

這樣的辦公室，一個月租金大概就要十幾二十萬吧？

老煙一年的學費才萬把塊，都是靠假期出來上課攢的。

他站在樓下就被攔住了，大樓的保安很負責也很客氣，問他要工牌卡，刷過了才能進去。

這時候他那張娃娃臉反而了絆腳石——

一看就是大學生啊，哪來的什麼工牌卡，他也沒有鬧，就是笑了笑問了下四樓的珠寶工作室大概幾點下班，了鼻子，就蹲到外面等去了。

老煙蹲在路邊發了一會兒的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約知道姜南風經濟條件好的，但是之前也就是隨便驚訝了了下……

沒怎麼放心上。

畢竟無論在崇禮還是新疆，花費差不多也就那樣，除了酒店不同，吃飯大家AA，雪票都一個價格——

能看出貧富差距的是裝備。

但是老煙，贊助一大堆，新板都多的用不過來，服也是贊助的，好幾千一套，手套也是一千多一雙。

這些東西他用的理所當然，也沒覺得哪里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