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寧今日穿的是一大紅的大衫霞帔，頭戴冠，下著靛藍繡金的羅，腳下穿著一雙小巧的履，行間搖曳生姿，更顯量窈窕無雙。

將雙手疊于額前，朝著面前那個高高在上、兩鬢微霜的人盈盈下跪，道：“兒臣長寧，叩見太后娘娘。”

梁太后手虛扶起蕭長寧，對慈寧宮的掌事大宮道：“玉蔻，給長公主賜座。”

大宮玉蔻是個勤勞能干之人，很快命人添了案幾，又親自給蕭長寧泡了一壺專供慈寧宮的上品碧螺春，這才盈盈一福，道：“殿下請用茶。”

蕭長寧落座品茶。

梁太后一向薄冷面，今日卻難得慈眉善目，主問起蕭長寧的近況，“長寧此番嫁去東廠，諸事可順”

蕭長寧蹙起秀氣的眉頭，將一癟，苦嘆一聲道：“太后娘娘既將我舍去東廠，便知我不死已是萬幸，又何來順利一說”

梁太后也不惱，只瞇了瞇細長的、帶有皺紋的眼，笑道：“你此番回宮歸寧，寧可來哀家這兒也不愿回東廠，想必是沈玹苛待你了。”

蕭長寧垂著頭不說話，手指摳著袖邊，睫上一顆淚珠將落未落，泫然泣。

太后一見這副委屈弱的模樣，便知在沈玹那了不苦。心下飛速計較，面上卻不聲，只倚在案幾旁，若有所思地滾著手中的念珠，問道，“長寧，你當真想離開東廠這個虎狼之地”

這句話果然來了

蕭長寧心中明鏡似的，知道太后這是在試探自己。

“那時自然東廠群狼環伺，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毒閹人，我一個弱子在那種是非之地能活過幾日”

蕭長寧哽了哽，說到傷心經不住淚落如雨，噎著說：“何況，我在沈玹眼中，不過是太后您指派過去的細罷了，指不定哪天就將我殺了泄憤若是我母妃還活著，我萬不會淪落至此。”

“群狼環伺。”梁太后咀嚼著的話，忽的斂了笑意，坐直子，細長冷漠的眉眼直視蕭長寧，“若想不被野狼咬斷管，便只有一個法子。”

蕭長寧吸了吸鼻子：“什麼法子”

梁太后艷麗的紅輕啟，一字一句道：“先發制人，殺了他。”

蕭長寧似乎被嚇住了，猛然起，連連搖頭道：“不不您知道沈玹有多可怕的他手非凡，連錦衛指揮使霍騭都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他手下還養著無數殺人不眨眼的東廠番子你們都做不到的事，本宮手無縛之力，更不可能做到”

“你能做到，也只有你能做到。”梁太后朝玉蔻使了個眼。

玉蔻會意，斂首退下，順勢掩上了房門。

鼎爐焚香，屋幽暗且靜謐，仿佛連空氣也變得粘稠沉重起來，教人無法呼吸。

“東廠防備，水泄不通，外人很難從外部攻破，唯有從部瓦解他們，方為上策。”梁太后執著佛珠站起，一襲深紫的長袍蜿蜒垂地，凝視著蕭長寧道，“你是唯一一個能進他們部，接近沈玹的人。”

“沈玹并未對我放下防備。”

“那就想盡辦法，讓他對你放下防備。”

“可是可是沈玹是個閹人，不近，新婚之后我們一直分居，并不和睦。”

“長寧，你的姿傳承自你的生母，卻又比你的生母余貴妃更勝一籌。”

梁太后出涂有丹蔻的手指，指甲輕輕從蕭長寧的臉上過，帶起一陣微微的戰栗。說，“你知道嗎長寧，你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多麼招人憐，只要你想，便是他沈玹也抵擋不住。”

蕭長寧微，側首避開梁太后冰冷的手指，一滴淚過的眼角，洇了纖長的睫，“兒臣沒得選擇了，對嗎”

“是。”梁太后道，“沈玹不死，你和皇帝都會死。唯一能讓你活下來的機會，就是助哀家清君側，殺了閹黨之首的沈玹”

“您早就計劃好了一切”

蕭長寧仍是呈害怕猶疑之，后退一步，紅著眼道，“兒臣打不過他的，這本來就沒有勝算。”

“不試一下，怎知沒有勝算”

說著，梁太后從袖中掏出一個青玉小瓶，遞到蕭長寧面前，“此毒是哀家費重金所求，只需小半瓶便可要人命，且毒發時狀若風寒，藥石無醫，死狀與風寒急癥極為相似，任他華佗在世都不會懷疑他是中毒而亡。你只需找機會將此藥下在沈玹的飲食中，一切苦難，便都會結束。”

蕭長寧眸閃，致的妝容被淚水浸染，顯得有些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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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見不語，梁太后強制地扳開攥的五指，將藥瓶放在的掌心。

蕭長寧垂眸著掌心的藥瓶，深吸一口氣，“兒臣有一個要求。”

太后直起，“說來聽聽。”

“自父皇去世后，您就以監管為由收回了本宮的六百食邑。如今我在東廠，若是無權無勢，吃喝用度都要仰人鼻息，又如何助太后娘娘共謀大業”

“所以”

蕭長寧抬頭，帶著鼻音哭腔緩緩道：“所以，我想請求太后將食邑歸還于我，這樣，我也有底氣對抗沈玹。”

梁太后瞇了瞇眼，帶著涼意的目審視著面前弱的長公主，似是權衡利弊，久久不語。

“皇上駕到”

屋外傳來一聲唱喏，驚破了屋死一般的沉寂。

“往后一步，就是萬丈深淵。記住，你早已沒了退路了。”梁太后微微一笑，“你的請求，哀家允了跪安吧。”

“阿姐”

隨著小皇帝欣喜的聲音響起，蕭長寧將藥瓶藏袖中，伏地跪拜，“兒臣告退。”

慈寧宮的大門緩緩合上，一點一點的，隔絕了蕭長寧孤寂清瘦的背影。

而溫和的秋下，蕭長寧背對著慈寧宮緩緩抬起頭來。抬袖抹去眼角殘留的淚漬，朱彎一個自信的弧度，哪里還有慈寧宮那副弱小無助的模樣

分明就是一只披著兔皮的小狐貍

“阿姐”小皇帝蕭桓疾步走了過來，一邊匆匆揮退宮人，一邊拉著蕭長寧的袖子道，“你還能活著回宮真是太好了擔心死朕了嗚嗚嗚”

“行了小哭包”蕭長寧屈指彈了彈小皇帝的腦袋。

蕭桓手去紅的眼尾，“阿姐哭過了”

“這兩滴眼淚，價值連城。”蕭長寧笑著躲開，又低聲音道，“此不方便，我與你邊走邊說。”

姐弟倆屏退左右，沿著蜿蜒的青石小道一路散心。此時正值深秋，杏葉金黃，紅楓似火，藕池中唯有幾點殘荷兀立，道旁的金倒是開得燦爛，空氣中氤氳芬芳。

“太后與阿姐說了什麼”蕭桓睜著清澈的眼睛，擔憂地著蕭長寧。

蕭長寧并不打算瞞著親弟弟，嘆道，“給了我一瓶毒藥。”

“要殺你”蕭桓大驚。

“比殺我更嚴重。”蕭長寧四下環顧，見無人，便低聲道，“要我殺沈玹。”

“你答應了”蕭桓急了，兩眼發紅道，“你可不能答應沈玹是什麼人，太后和錦衛指揮使霍騭都殺不了的人，你怎麼可能”

“噓。”蕭長寧道，“我一國公主嫁去東廠，既是太后的人，也是東廠的人；既不是太后的人，也不是東廠的人，仿佛站在懸崖上的一橫木上，一頭系著太后，一頭系著沈玹，行為稍有偏差，都會墜萬劫不復的深淵。”

蕭桓撓撓頭，“阿姐怎麼說的跟繞口令似的，朕都糊涂了。”

“皇上只需要知道，本宮現今舉步維艱。我猜不沈玹，但知道太后一直擔心我叛變，對我諸多猜忌，所以我今日才來專程向太后哭訴委屈，以害怕沈玹為由，消除太后對我的防備之心。”

“那這毒豈不了燙手山芋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

蕭長寧狡黠一笑，出袖中的藥瓶，朝空中一拋，又穩穩接住，“至于這毒嘛，雖拿在我手中，但用不用，全由我做決定。即便太后追責，我只說自己找不到機會，也無話可說。”

何況，還趁機要回了自己被太后收繳的食邑呢

“可是阿姐，太后和沈玹都不是好糊弄的人，你也不可能一輩子左右逢源、夾求生啊。”

“本宮明白。放心，我所求的不過是一個自保之道。”蕭長寧拍了拍小皇帝的肩膀，“比起我，皇上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

蕭桓張了張，正要說什麼，他的臉倏地變了，睜大眼著蕭長寧后的某，發白，微微哆嗦道：“阿姐，你、你后沈、沈”

蕭長寧不明所以，順著他的視線去，笑道：“我后怎麼啦”

話還未說完，渾一，僵在原地

十步開外的拱門下，站著一人一狗。那人一袍，系玄披風，高大如山，正是牽著大黑犬前來迎接妻的沈提督。

沒料到他會來此，蕭長寧下意識地背過手去，攥了手中的藥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