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診脈,吳有福說蕭長寧兒時凍傷了元氣,子有些許薄弱,偏生又在此時懷了孕,是最要忌諱大悲大怒的。沈玹怕知道了胡思想,本想再多瞞幾日,等一切穩定了再告訴,誰知臨時橫生枝節
蕭長寧暈倒,皇帝知道有孕的事實;廠衛接連被殺,東廠和錦衛都陷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之地。
這一場惡戰甚至比年關的祭祖宮變要更加危險可怕,因為敵人藏在他們看不見的暗,對他們的布防行了如指掌。
“屬下擔心長公主會誤會什麼,畢竟您在需要特殊照顧的時候離開”
“此事幫不了忙,知道了只會平添煩惱和擔憂,對子的調養十分不利。”
聞言,方無鏡便不再說什麼。
沈玹定了定神,忍住想要回頭向洗碧宮的,一揮手沉聲道:“出發”
蕭長寧睡到半夜就醒了,手了側,被褥微涼,早已沒有了沈玹的溫度。
洗碧宮的翠紗幔浸潤在深沉的夜中,顯得模糊難辨。蕭長寧沒了睡意,睜著眼睛躺在榻上,心里是十分生氣的。
或許是孕期容易傷春悲秋,氣著氣著,眼淚又不爭氣地淌了下來。
沈玹又走了,甚至沒有醒自己告別。蕭長寧著潤眼睫,心想:下次再也不要理他了
然而真數日不曾見他
,蕭長寧心里又空落落的,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塊。
洗碧宮被蔣的人馬保護得很安全,便是連皇帝進來探視也要經過層層關卡。見到這般陣仗,蕭長寧便是再傻也覺察到了局勢的張,漸漸的,便不再詢問沈玹的下落。
這日,蕭桓退朝后來洗碧宮看蕭長寧。
蕭長寧坐在窗邊練字,著一繡金龍袍的年帝王掀開珠簾走進來,不覺笑道:“不經意間,皇上竟然長得這麼高了。”
年前蕭桓還只與蕭長寧一般高,僅僅是半年過后,竟然要比高出兩寸來高了,形更加拔俊逸。若是再過兩三年,定是神俊朗的男子。
只是,這俊逸的小年眼底有一蓋不住的疲倦憂慮,坐在蕭長寧對面道:“阿姐子好些了麼”
“托皇上的福,好多了。”說著,筆下行楷不停,繼而問道,“皇上呢”
“朕也好。”蕭桓命人呈了一個錦盒上來,打開一看,卻是兩罐小小的石料。蕭桓道,“這兩罐黛藍送給阿姐,用其點染山水,可保畫卷千年不變。”
蕭長寧筆一頓,抬首瞥過那兩罐珍貴的黛藍,“皇上怎麼知道,本宮正缺這一味石作畫”
蕭長寧只在一個月前與沈玹提及過這種料。這種極為珍貴的黛藍原產于波斯,乃是從青金石中提煉而出,極為珍貴,宮中雖然存過幾兩,但雜質頗多,遠不及蕭桓手里的這兩罐純粹。
那樣鮮艷干凈的藍,應是比黃金還珍貴的,且可遇而不可求。
蕭桓顯然被蕭長寧問住了,頓了頓,方笑道:“剛巧有使臣進貢了兩份,放在朕這兒也是浪費了,想起阿姐正巧擅長丹青,便送來此。”說著,他聲央求道,“阿姐請收下罷。”
蕭長寧又看了眼那包裝的珍貴料,角微不可察地揚起,嗯了一聲道:“放在旁邊罷。”
蕭桓便將那料擺在案幾上,又聽見蕭長寧問道:“看皇上氣不太好,眼底多有疲倦,可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自從搬回洗碧宮這幾日,蕭長寧便與沈玹斷了聯系,蔣又是個不肯開口說話的悶葫蘆,心里記掛沈玹,卻不得方法。正巧蕭桓前來,本想旁擊側敲打聽一番東廠的形勢,誰知蕭桓也是個嚴的,只道:“一切安穩。”
蕭長寧啪的一聲拍下筆,也不練字了,只著蕭桓道:“你莫要騙我了,你到底和沈玹說了什麼”頓了頓,又補充道,“或者說,你與他易了什麼”
“阿姐”蕭桓有些委屈,弱聲道,“難道在阿姐眼中,朕就是如此不顧親、攻于算計的人”
蕭長寧著他,沒有說話。
蕭桓解釋道:“沈提督假冒太監進宮,又霸占著阿姐不還,致使阿姐有了孕,剛開始時,朕的確是很生氣的,生氣到恨不得殺了他。”
蕭長寧倒吸一口氣。
蕭桓忙提高聲音道:“可是朕也知道阿姐很喜歡他。朕已經傷過你一次了,便是再恨沈玹,也不愿因他而傷你第二次,況且北狄細作在京師大肆暗殺,試圖瓦解錦衛和東廠,正值用人之際,朕不會傻到在此時”
說到這,蕭桓意識到自己說了,聲音戛然而止,有些慌地看著蕭長寧。
蕭長寧已據他的只言片語推測出了前因后果:或許是因為東廠遭遇了危機,沈玹才決定在此時將送洗碧宮休養
心跳有些快,蕭長寧竭力穩住心緒,對蕭桓道:“運籌帷幄的事也好,決勝千里的事也罷,本宮不太懂。本宮只知道,本宮的不能沒有丈夫,孩子也不能沒有父親。”
蕭長寧輕輕覆住蕭桓握的拳頭,堅定道:“所以,此番結束后,不管勝算如何,都請你放過沈玹,也放過你自己罷。”
蕭桓張了張,言又止。
蕭長寧似乎早料到他想說什麼,打斷他道:“本宮知道你在害怕什麼。近來朝中流言頗盛,有人說東廠提督九千歲,加上長公主千歲,合起來便是萬歲之尊。宮里只會有一個萬歲,所以你害怕了,這次,你既希他活著回來,又不希他活著回來,對麼”
蕭桓微微失神,隨即自嘲一笑,握的拳頭指節發白,“阿姐,你是這麼想朕的麼”
蕭長寧只是微微一笑,放緩聲音道:“皇上現在該知道,被人誤解和懷疑是怎樣一種傷心的會了罷”
蕭桓一怔。
蕭長寧著案幾上的黛藍,輕聲道:“本宮不管史書如何評判,也在乎千歲萬歲,只想同他廝守百年。”
蕭長寧永遠都是如此,沒有苛刻的言論,也不曾哭喊大罵,但輕飄飄的一句話總能直擊蕭桓的心,令他無從遁形。他早該知道的,這個姐姐只是同他一樣表面弱天真了些,其實心比誰都敏細膩。
“對不起。”蕭桓垂下頭道,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小聲道,“這料,是沈提督讓朕轉給你的。他雖然上不說,但朕知道他很想你。”
蕭長寧微微一笑,淡然道:“本宮知道。”
蕭桓張了張,話到邊轉了一圈,又被盡數咽回腹中,只讓蕭長寧好生養胎,便起離去。
蕭桓一走,蕭長寧也沒心思練字了,目總不自在地被案幾上的兩罐料吸引。索拿起一罐料,一手撐著下,一手打開蓋子,手指捻了捻黛藍的末,仿佛上頭殘留著沈玹的溫度,角開一抹笑來。
“傻子。”指尖的黛藍在下閃著典雅的澤,低聲道,“若你親自送過來,本宮會更開心啊。”
蕭長寧發了會呆,直到敲門聲響起,蔣清澈的嗓音在外頭響起,一個字一個字艱難道:“越、瑤。”
蔣說話不便,蕭長寧便猜測道:“是越瑤來了嗎”
門外,蔣點了點頭,而后又怕看不見,低低道:“嗯。”
蕭長寧忙將料收起,拍了拍指尖的末,喜道:“快讓進來。”
越瑤穿著錦衛的服,長發束烏紗帽中,披著進門時仍在嘀咕道:“哎,現在來洗碧宮看殿下,還要被解刀了。”
蕭長寧知道越瑤份特殊,先帝開了恩,準許面圣不必下跪,不必解刀,如今來洗碧宮還要搜去利刃刀劍,心中多半不太快樂。道:“蔣役長也是奉命行事,看在本宮的面子上,越姐姐就別記恨他啦。”
越瑤行了禮,坐在蕭長寧對面道,“你這個役長相貌堂堂,怎麼就是啞呢”
“他不是啞,只是天生不太會說話。”蕭長寧一把拉住越瑤的手,“你來的正好,我有事問你。”
越瑤大方道:“殿下請問。”
“你們錦衛和東廠到底是怎麼回事,沈玹將我放在洗碧宮,已有好幾日不曾面了。”蕭長寧問,“可是出了什麼事”
越瑤笑道:“殿下放心,禍害千年,沈提督好得很呢。”
蕭長寧見說沈玹是禍害,佯怒般擰起眉,在越瑤小臂上輕輕一拍:“又胡說。”
越瑤嗷地一聲,疼得眉都皺在一起。蕭長寧平時與玩笑慣了,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忙道:“本宮沒用力怎麼這麼疼的麼”
“臣傷了的。”越瑤解開護腕,出小臂上的包扎的繃帶,皺眉苦道,“肩上還有一道口子,否則臣哪有時間休假來見你呀”
蕭長寧道:“怎麼傷得這麼重”
“還不是因為那群莫名出現的北狄刺客。”越瑤三言兩語概括了前些日子的遭遇。
話說那日,越瑤與溫陵音便跟蹤樂坊的那幾名北狄漢子,順藤瓜找出了接應他們的線人,竟是某位尚書家的管家,雙方戰,北狄細作服毒自盡,線索就此中斷本以為此事暫時告一段落,誰知當天夜里,越瑤竟在錦衛總府述職時遇刺若不是溫陵音及時趕到出手,也許就難逃一劫了。
“后來我們才知道,錦衛里頭有人通敵。”越瑤省略了樂坊中強吻溫指揮使的事,只撿了些驚心魄的細節說,又轉而道,“聽說東廠也不消停,被刺殺了好幾名番子呢。”
蕭長寧心里一驚,案幾上的五指不自覺蜷在一起。
片刻,稍稍定神,給越瑤泡了杯熱茶,視線不自覺地落在臂上纏著的繃帶上,笑道:“誰給你包扎的傷口,這個結十分特殊,聽沈玹說好像是軍營中慣用的包扎方式。”
“是麼”越瑤抬臂看了看傷,笑道,“溫大人給我包扎的。”
“”蕭長寧有些高深莫測地著越瑤,“你覺不覺得溫陵音對你有些怪怪的”
“有”越瑤一拍大道,“他總是跟蹤監視臣呢”
越瑤回想過去的幾日,自從樂坊一事過后,溫陵音在面前出現的次數便越來越多。巡查歸來,溫陵音便站在北鎮司的門口清冷地喚:“越使。”
半夜翻墻喝酒回來,溫陵音便站在門口惻惻地喚:“越使。”
遇刺傷,溫陵音一邊強勢地拉起的手臂給上藥包扎,一邊眼神復雜地喚:“越使”
燭影搖晃,越瑤終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納悶道:“是不是卑職做錯了什麼啊溫大人”
溫陵音淡的張了張,而后才垂下清冷的眼睫,給的繃帶打了個結實的結,低聲道:“沒,就你。”
越使、越使
越瑤索落荒而逃,到洗碧宮來尋個清凈。
聽完后,蕭長寧笑得肚疼。
越瑤一臉莫名地看著笑,問道:“殿下笑什麼”
蕭長寧道:“雙喜臨門,本宮不該笑”
越瑤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一頭霧水道:“何為雙喜”
“一是喜越姐姐終于覓得良人,二是喜”將手覆在小腹,微笑道,“本宮有了孕,你要做大姨了。”
“噗”越瑤一口茶水險些噴出,簡直不知該從哪一點開始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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