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順遲疑了一下,道:“為防有人作,昨夜城中大臣皆被錦衛控制起來不準出門。”
“都放出來吧,天下終究是文的天下,你能堵得了他們的,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嗎?”
“是。”
…………
乾清宮外布滿了鐵甲將士,手中平舉著長槍,虎視眈眈地注視著空的大殿。
大殿正中,朱厚熜一臉蒼白頹敗,無神地看著坐在對面的秦堪。
秦堪目很平靜,仿佛看著一個與他毫無關系的陌生人,沒有任何資格牽他的悲喜。
二人面前擺著一套致的茶。
這套茶據說還是唐時太宗皇帝用過的老古董,只因朱厚照不喜茶道,喝茶隻以解為目的,所以這套茶沒派上用場,一直深藏於宮庫不見天日,還是今日邊軍破門後從庫房裡搜出來的。
紅泥炭焙爐上。滾燙的沸水在壺中冒著熱氣,秦堪執壺在手,親自將面前的兩隻小杯斟滿,雙手捧到朱厚熜面前。笑道:“陛下。這是你皇兄今年賜給臣的雨前雀舌,今日借茶獻佛。請陛下一品。”
朱厚熜看都沒看那杯冒著熱氣的茶,稚的臉上布滿了決然,還有一無可掩飾的驚惶和恐懼。
“秦堪,你贏了……”
“是的。我贏了。”秦堪很坦然地承認。
朱厚熜憤恨地盯著他:“朕登基之後確實想除掉你,秦堪,你權柄太重了,重到令任何一個帝王都會到寢食不安,朕不除你,何以掌控天下?朕哪裡做錯了?”
“臣本紹興府一名籍籍無名的落魄秀才,甚至因得罪權貴連秀才功名都被革除。原本隻想平靜安寧度過此生,做點買賣賺點銀子,買幾個丫鬟,娶一位賢惠溫的妻子。和生兒育,庸碌平凡地走過這一生,為了‘平凡’二字,我藏拙名,從不乾出風頭的事,連賺銀子都不得不冠以他人之名,生怕木秀於林,然而造化弄人,我終究被老天一次次推向風口浪尖,老天給了我一次又一次的麻煩,也賜予我一次又一次的際遇,仿佛冥冥中賦予了我一種使命,要我做點什麼,改變點什麼,我用了十多年的時間在做,在改變……”
“大明病了,病得很重,文貪財,武將怕死,只有一幫不知所謂的言慷慨激昂,空談誤國,頭頂著‘道德’二字便能吃一輩子,百姓哭嚎視而不見,自土木之後,大明各地民頻頻造反,韃靼瓦剌屢屢犯邊,文立於金殿口沫橫濺,邊鎮將士節節敗退,如此世道,如此君臣,大明國祚能有幾年?”
“所以我要改變它,所以我耗費了十多年的心,這些年我做過很多事,殺過很多人,也許做錯過,也許殺錯過,但我問心無愧,因為大明在我的手心漸漸在改善,百姓足食,邊鎮久無戰事,四方藩國鄰屬爭相朝覲,我一件件做著這些事,該做的差不多已做完,如今只剩下一件事沒做……”
朱厚熜冷笑:“只差謀朝篡位了是吧?”
秦堪表仍舊平靜,毫不被他的態度所影響,平靜地道:“只剩朝堂場了,陛下,朝堂的大臣,該治一治了,如今大明的民間,百姓食無憂,商事興旺發達,開海之後通萬邦諸國,實為盛世氣象,然而,朝堂的大臣還是那些大臣,打著道德的幌子做著禍國殃民的事,裡喊著忠君忠社稷的口號,私下收賄賂,搜刮商賈良民,為排除異己而置國家興衰於不顧,做完了壞事只需喊一聲‘為民請願’似乎便可抹去他的一切罪惡,如此朝堂,如此惡吏,縱創出一個堪比唐宋的盛世,卻能維持幾年?”
朱厚熜眼中恨意愈濃:“這是你篡位的理由?”
秦堪笑道:“我不篡位。”
朱厚熜仿佛到了莫大的侮辱,指著殿外虎視眈眈的將士,怒道:“你當我是小兒可欺耶?這麼多叛軍刀劍指著我,兵變都已打進了皇宮,俘虜了當今天子,這不篡位什麼?”
秦堪看著他,一字一字緩緩地道:“這‘兵諫’,你對我起了殺心我不介意,我可以逃,逃得遠遠的,到日本,到琉球,從此流落異國他鄉,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毀去我和諸多老臣耗費了十多年才堪堪扭轉的中興盛世,你布局肅除秦黨,遣錢寧去天津大開殺戒,羅織諸多能臣的罪名,恢復海祖製……天下不知多黎民百姓因你的一個決定而重新回到貧窮困苦的日子,從此不裹,食不裹腹,失地流民再次遍布大明各地,活不下去的百姓不得不頻頻舉旗造反,然後被朝廷殘酷鎮,大明的國運在這種周而複始的循環中走到絕路……”
秦堪的目不複剛才的和煦,變得越來越沉冷森:“對付我秦堪一人而已,陛下有必要以國運氣數為賭注嗎?有必要以千萬黎民百姓的生計為籌碼嗎?如今的盛世景象,不知多人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換來,卻因你一言而幾乎傾塌,你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要麼天真爛漫安心當你的太平皇帝,要麼深沉冷酷城府心機修煉到家。裝天真你裝不像,玩城府你又玩不過別人,不知跟誰學了一些四不像的所謂帝王心,便以為可將朝堂和天下人玩弄指掌之中。我今日若不兵諫。天下會被你禍害什麼樣子?”
秦堪說到最後,語氣越來越森。說話也越來越不客氣,朱厚熜氣得滿臉通紅,眼中似噴火般怒視著他,瘦弱的膛上下急促起伏。顯然已是怒極。
“秦堪!你這逆賊不要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篡位就是篡位,哪怕我已是你階下囚,天子尊嚴不容你侮辱!”
秦堪靜靜看著朱厚熜憤怒的模樣,緩緩地道:“我已說過,我不會篡位,這輩子我沒有當皇帝的命。”
朱厚熜怒意頓滯。睜大了眼睛:“秦堪,你到底什麼意思?”
“君仍是君,臣仍是臣,你繼續當你的皇帝。我繼續做我的臣子,只不過,從今日起,宮戍衛由遼東邊軍接手,而天下各地衛所指揮使及眾多都司將領,便需要陛下的聖旨和兵部的調令,將他們打對調……”
朱厚熜渾一震,失聲道:“你做曹,挾天子以令諸侯?不!朕絕不答應!就算朕答應,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秦堪,你小瞧了天下人,小瞧了天下的文,大義當前,他們不會屈服你的!”
秦堪冷笑:“施之以德,嚇之以威,佐之以爵和屠刀,他們怎能不屈服?當年王振禍國,陛下可知朝中大臣奴婢膝?當年劉瑾政,陛下可知朝中多大臣諂邀寵?更何況,我既非政亦非禍國,我將親手扭轉乾坤,創下一個遠邁漢唐的繁華盛世,大臣們有眼有耳,所見所聞皆是世道繁榮,人心思定,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反對我?陛下,你太小了,人心之複雜,不是你這般年齡能揣度的,‘大義’這個東西很反覆,一件事不論善惡,說它好的人多過說它壞的人,它就了‘大義’。”
朱厚熜失神地看著他,神布滿了惶恐,搖頭喃喃道:“不,朕絕不能答應,絕不能答應……”
秦堪沒理他,自顧端起一杯剛沏好的茶,淺淺地啜了一口,歎道:“茶雖好,可惜喝茶的人不對……天下朱姓藩王多如牛,或許,我能從中找到一個可以陪我喝茶的人……”
朱厚熜渾一,眼中迅速浮上極度的恐懼,手腳頓覺冰涼如墜冰窖。
秦堪話裡的意思他聽明白了,原來自己本沒有任何籌碼,此刻京師已在這惡賊的掌握中,他完全可以換一個人來當皇帝,而被換下來的那個皇帝,以這惡賊的心,豈能容他活著?
淡淡一句話,朱厚熜卻從中聽出了待發的殺意。
“我,我……”朱厚熜渾抖,向秦堪的目不再是居高臨下的桀驁,此刻他才豁然驚覺,自己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隻消面前這人一念左右,便能決定他的生死。
朱厚熜怕了,他只是個孩子,興王府出生後便是世子, 被千百人寵著憐著,沒過毫苦楚,更沒有視死如歸的勇氣,他怕死,他不想死。
有心想求饒,朱厚熜卻實在拉不下臉,當了一個多月的皇帝,他已習慣了高的風景,永遠也學不會仰視別人。
幸好秦堪是個很善解人意的人,他總是不忍心看別人太窘迫的樣子。
輕輕端起面前的杯子,秦堪將它雙手捧到朱厚熜的面前,笑道:“茶尚溫,陛下可飲否?”
“朕,我……自是可飲。”朱厚熜戰戰兢兢端杯,仰頭一飲而盡,然後雙手小心地將它放回原,想到自己種種委屈憤恨之,再看著眼前這惡賊笑得那麼燦爛那麼討厭,朱厚熜終於忍耐不住,一癟,哇地大哭起來。
秦堪微笑著舉袖輕輕拂去他臉上的淚水,道:“陛下,從今以後天下事可托於臣,臣為陛下擔盡天下之憂,陛下隻管在后宮讀書幸妃,為天家開枝散葉便是,莫再哭了,別人會說臣欺負小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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