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黃石山重重一跺腳,低頭朝旁邊嚴陣戒備的邊軍將士手執的鋼刀撞去,一名百戶躲閃不及,刀尖撞上黃石山的膛,瞬間穿而出,黃石山咧慘笑,垂頭氣絕而亡。
廣場上愈發安靜,黃石山殉國,令所有人神愈發憤怒和悲切,眾人靜靜看著黃石山的首,不人垂頭嗚咽出聲,一種刻骨的恨意漸漸彌漫,蔓延。
悲慟的氣氛染了所有的大臣,很快,又有兩名大臣越眾而出,指著秦堪大罵三聲“逆賊”,然後一頭撞向承天門的宮柱而死,接著第四個,第五個……
大明的文虛偽,貪婪,自私。鑽營……所有人的卑劣幾乎都能從他們上找到,然而國破城覆的這一刻,他們終於有了人臣的擔當,用自己的方式選擇了與國同亡。
世間的人心。豈是“好”“壞”二字能盡概?
秦堪一直平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大臣慷慨赴死。臉上的表如同一灘死水,不泛毫漣漪。直到廣場上的首堆積了六十余,剩下的大臣再也沒人有勇氣選擇殉死時,秦堪忽然仰天大笑。
這,就是萬夫所指的滋味麼?
楊廷和終於向前走了一步。流著淚聲道:“秦堪,夠了,死的人已太多了,真的夠了!”
“一片冰心在玉壺,縱有千萬人在我面前死去,亦不能左右我的抱負!”秦堪一反往日溫文的形象,瞪著通紅的眼珠。面猙獰地向大臣們怒吼著。
梁儲跪在殉國的六十多人的首前大哭,轉過頭憤怒地盯著秦堪:“逆賊,你到底要做什麼?你當不了皇帝的,縱然殺盡天下文臣和讀書人。你能誅滅世間人心麼?”
人群外,忽然傳出一道悉的歎息。
“他不能,朕能。”
眾人愕然回頭,凝目細看,不由大驚失。
兩隊邊軍將士簇擁著一名穿金黃龍袍,頭戴翼龍金冠的男子,卻竟是失蹤多日杳無音訊的正德皇帝朱厚照!
“陛下!”
“陛下!”
眾臣驚愕之後,紛紛跪拜。
朱厚照無視跪拜的大臣,在眾將士的簇擁下緩步穿過人群,走到秦堪前,見秦堪也垂頭跪拜在他前,朱厚照目複雜地掃了他一眼,然後看到了那六十余殉國的首,怔怔了片刻,朱厚照忽然流下淚來。
“都是忠臣啊,都是壯烈慷慨之士,來人,以國士之禮厚葬之。”
“是。”
朱厚照忍著心痛,緩緩環視群臣,泣道:“朕,終究還是辜負了天下。”
“臣等恭賀陛下龍康愈,無恙歸來。”
“陛下,臣參寧國公竊國篡位,謀反宮,共計不赦大罪十款,小罪三十款……”
“陛下,秦堪逆賊與遼東總督葉近泉合謀造反,請陛下嚴懲!”
“…………”
經過了短暫的驚愕,參劾的聲音便四下而起,廣場很快陷一片紛的嘈雜之中。
朱厚照看著眾人,直到參劾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寂然無聲,朱厚照幽幽一歎:“朕……還是大明皇帝麼?”
眾臣一驚,聽出了朱厚照話裡意思,面面相覷之後,禮部尚書澄站出來,遲疑了一下,愧然道:“臣等萬死,陛下當日杳無音訊,國不可一日無主,朝臣廷議之後,隻好選興獻王之子朱厚熜為帝,月前已登基即皇帝位,……按製,陛下是為太上皇。”
“太上皇?”朱厚照角一勾:“這是你們廷議的結果?”
“是……”
“那麼,傳位詔書何在?”
此言一出,眾臣齊然變,瞬間冷汗淋漓。
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歷朝歷代皇帝駕崩前,一般都會寫下傳位詔,若有的皇帝來不及寫詔便駕崩,那麼便由大臣代皇帝寫下詔,按長嫡庶的順序指定皇位繼承人,兩者都有合法,然而,正德朝的皇位替卻出現了一個大問題,那就是……大臣廷議選出的皇位繼承人登基之後,前任皇帝竟莫名其妙出現了!
這可是亙古未有先例,前任皇帝出現了,那麼由閣大臣起草並頒布的傳位詔還有效嗎?換句話說,朱厚熜這位剛登基才一個月的新皇帝,其份地位還合法嗎?
眾臣冷汗直冒,從古至今,君臣都講究“名正言順”,名不正則言不順,諸事皆廢,往更深一層想想,若是朱厚照此刻搖搖頭,否定朱厚熜的皇帝份,那麼,朱厚熜還真就算不得皇帝,秦堪昨夜的種種所為也立馬變了質,等於是誅偽君,勤王事,清宮室的正義行為,而戰守宮城的團營和騰驤四衛也等於是助紂為。
“這,這個……”饒是澄讀通古往今來禮製,此刻卻也急得滿頭大汗,老臉蒼白,搜腸刮肚也找不出各朝例,真是太難找了,從古至今也沒發生過新君登基後,前任皇帝又回來的例子,哪怕躺在棺材裡的先帝詐的例子也是素未發生。
朱厚照看著眾臣的反應,淡淡一笑,道:“既然朕沒有頒過傳位詔書,那麼,現在你們是認朕這個皇帝,還是朱厚熜那個皇帝?”
楊廷和目閃,眼中的悲切之早已不複再見,取而代之一片深深的喜,聞言急忙道:“名不正則言不順,臣等自是尊陛下為大明唯一的皇帝。”
楊廷和帶了頭,眾臣想了想,覺得還真是這麼回事,正牌皇帝已回來,那位嘉靖皇帝朱厚熜,無論從任何角度而言,都不算真正合法的皇帝了。
於是眾臣心服口服地跪拜,齊聲道:“吾皇萬歲。”
聽著排山倒海般的山呼聲,朱厚照臉上並無半分喜,淡淡地道:“眼前這一幕,似乎很悉,當年土木之變後,英宗皇帝被瓦剌也先俘虜,朝臣寧死不屈,另推景泰為帝,執掌朝政並抗擊瓦剌,後來英宗被瓦剌放回,被景泰帝圈深宮,最後英宗發兵變,奪取九門,終於再次登基稱帝,今日此此景,與當年何其相似,諸卿以為然否?”
眾臣心中一沉。
朱厚照這番話自然不是無緣無故跟他們說故事,閑嘮嗑兒,這番話必然有目的的。
見眾臣皆不答話,朱厚照接著道:“昨夜城宮驚變,遼東邊軍攻城與守軍激戰,一切都是朕的旨意,寧國公秦堪實是奉旨而為,諸卿斥其為篡位逆賊,殊為不妥……”
扭頭若有深意地看了秦堪一眼,朱厚照加重了語氣道:“秦堪不會篡位,更不會稱帝,朕……相信他是忠臣。”
“可是……陛下調邊軍,殺團營和守城將士無數,此事毫無道理!陛下堂皇進宮,臣等怎會不認?”梁儲忽然憤聲道。
朱厚照歎道:“忠與,黑與白,不到要關頭,朕怎能分得清楚?梁先生,難道你分得清楚嗎?皇宮裡坐著另一個皇帝,你若是朕,真敢孤堂皇進宮,與他爭位嗎?”
“老臣……不敢。”
眾臣的心已涼了半截,朱厚照這話說出來,等於給昨夜之戰定了,秦堪再也不是什麼竊國篡位,反而是碧丹心的忠臣。
宮門後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接著在朱厚照後重重跪地。
“皇弟興獻王之後,朱厚熜拜見皇兄陛下,陛下……你能回來,實在是太好了,皇弟喜不自勝。”說著說著,朱厚熜泣不聲。
這句話倒絕非虛偽,實是如假包換的喜不自勝,朱厚熜實在是當怕了皇帝,當到最後連自己的小命都被攥在別人手裡,再當幾年焉有命在?
朱厚照回頭,靜靜看著這位比他小十多歲的堂弟,兩位皇帝此刻終於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