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季清和的話接得太順,沈千盞有片刻的惘然。等琢磨清他的意思，先是挑眉,隨即釋然一笑，只當他在和自己開玩笑。

可當沈千盞轉頭，如以往任何一次被開玩笑時那樣言笑晏晏地試圖敷衍過去時,發現,季清和似乎是認真的。

他仍舊專注地看著路況,下頜微微繃。沒笑,甚至沒分過來一點余，表微凝,側臉線條如同用畫筆勾勒的一般,有渾然天的藝。

他的皮相偏冷，不說話時若非刻意，本沒人會在季清和的臉上看到“平易近人”“親和有度”這兩個詞。

沈千盞上一次見他這幅姿態，還是年前簽合同那會，他渾上下寫滿了公事公辦的冷然與嚴肅。

一直覺得自己看不季清和，他心思深，心眼也沉，暗算人時不痕跡。每次鋒,不止落于下乘還總落他不知何時就設好的陷阱里，回回狼狽不堪。

這次不同。

他沒做任何偽裝，也沒流出任何強烈的訊息，就那麼直白直觀地告知了，他的態度——他沒有在開玩笑。

下意識的,沈千盞開始在腦海里復盤下午踏四合院后的每一幕。

從季老先生對釋放友善、孟瓊枝士在灶臺前轉頭與說話到最后那幕送別。

季老先生對個人的好奇僅僅表現在從主屋去廚房那段短暫的路程，孟士更是從未直接問詢過的相關信息，始終保持著對待一位客人的禮貌和距離。

張了張，想說些什麼，可車的氣氛已被季清和剛才那句話重新打回了剛上車時的尷尬與沉寂。

一路沉默著到停車場，季清和下車前，將有些鬧的音樂調至方便說話的音量：“你不用有顧慮，他們至今認為我于暗階段，不會對你有什麼看法。”

這類話題在沈千盞與季清和之間一直是敏話題。

如果是往常，按沈千盞的格早就明損暗諷一通杠，無論是否言不由衷，在態度上肯定要表現得難以撬。但今天的況……有點反常。

屏風后那幕，雖說是季清和難自，但沈千盞騙不了自己……不止沒推開反而有些那種懸于心口，又猛然在半空被擊中隨即直線下墜的急速失序。

本里仍是接被傾慕被被占有的認同，尤其那個人還是季清和——攻下防線，令愿與之共赴巫山**的人。

飛速想著該怎麼接他這句話。

說“我沒往心里去”沒重量，反問“我為什麼要有顧慮”又顯得輕浮，沈千盞還是頭一次覺得車里的空氣這麼稀薄。

好在，一通電話來得天時地利，恰好將從眼下無法的境地里解救出來。

沈千盞說了句“稍等”，去看來電顯示。見是蘇暫的電話，很快有了借口：“蘇暫找我應該是為了劇本的事。”

季清和頷首，示意先接。

沈千盞沒接，任由嗡鳴聲響著，像完全忘記了之前在聊什麼，說：“今晚多謝季老先生和孟士的招待，還請季總替我再轉達一下我的謝意。”

季清和轉臉看著。

他心平氣和，甚至有幾分好整以暇。那表出現在他臉上，頗有幾分“我看你還能怎麼編”的言下之意。

沈千盞不干擾，詢問他：“你什麼時候回西安？”

“沒定。”季清和停頓片刻，說：“明決會安排，我讓他提前通知你。”

話落，他拇指了下，聲線微低：“明天周四？”

來電的震聲掐斷，沈千盞下意識低頭，看了眼屏幕，確認時間：“對，周四。”

季清和似思考了幾秒，說：“明天我臨時有事，劇本會不參加了。會議記錄的音頻和文字文件讓蘇暫直接發給明決。”

“臨時有事”的借口太沒誠意，要不是他語氣寡淡得不夾帶任何緒，沈千盞都要以為是自己的不識趣惹怒了他。

心中微愕，臉上卻沒表現出來，從善如流地答應下來。目送著季清和離開后，在原地站了會，百思不得其解。

這狗男人是不想明天看見，所以臨時有事？

還是再次得到后，頓覺索然無味？

不是？

季清和的目標總不可能親一下就滿足了吧？這麼潦草？

——

狗男人的前后反差太大，沈千盞一晚上都在琢磨他的心理是在哪一刻發生了扭曲。

等發覺自己在這件無聊的事上費神那麼久后，沈千盞猶如被當頭棒喝，驚醒過來。

一晚淺眠的沈千盞第二天醒來時，頭疼裂。目所及，天地昏暗，遠高樓籠在灰的幕布后，虛虛實實，探不出個所謂。

在床上躺了一會，等沈母見到點了還未起進來催促時，才扶著發沉的腦袋，起床上班。

老沈送下樓時，憂心忡忡：“天氣預報說又有寒反復，眼看著快要到元宵了，別被困在北京回不去了。”

沈千盞按下樓層，打趣道：“你這是看我看生厭了，急著回老家？”

“瞎說。”老沈笑斥：“心眼比針小，念叨都不讓念叨。我這是擔心后院的池塘，養著魚呢。”

今年春節天氣反常，前陣子各地雪災，賑災晚會辦了一場又一場，也難怪老沈同志會焦慮。沈千盞沒當回事，安了幾句，開車去上班。

劇本會安排在下午，一是諒江倦山與林翹一個城南一個城北，通不便。二是顧及季清和的時間，沈千盞和明決對接過幾次，知道他早晨最忙，一直協調著午后的時間。

眼下他缺席，沈千盞也沒有改期的意思，叮囑喬昕做好會議記錄，下午三點，準時開會。

臨時拉起的這支主創團隊，無論是江倦山還是林翹，兩人都不是毫無經驗的編劇新人。林翹與沈千盞更是有著多次合作的默契，上半場僅用了一小時就確定了修改方向。

中場休息時，蘇暫去樓下買咖啡，回來時捎帶上了蘇瀾漪旁聽完了劇本會的下半場。

等劇本會結束，蘇瀾漪頗興趣，不止要了會議記錄，還要求編劇出份策劃案，將創作方向與創作沖做ppt。

布置完“作業”，見外面雪大，特意調了公司的商務車要送編劇回去。

江倦山來時自己開的車，聞言婉拒。見眾人將目落在林翹上，勾了勾，替回答：“不必麻煩，我正好順路。”

見這兩人不像是在客氣，蘇瀾漪作罷，讓蘇暫把人送下樓。

小會議室一空，設備運轉的聲音便格外清晰。

沈千盞邊梳理會議記錄邊錄檔，喬昕關掉投影儀后過來整理會議文件。

蘇瀾漪坐了會，可能是覺得太安靜了，翻著桌上打印出來的幾頁大綱，問沈千盞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這個月定稿大綱和前一集劇本，”沈千盞著鼠標，飛快瀏覽著：“江老師和林翹的合作很契合，完速度比我預計得要快。如果接下去還是這種節奏，開機就能提上議程了。”

沈千盞的工作節奏是出了名的魔鬼，項目難度說是下油鍋也不為過。

蘇瀾漪在這一方面向來不怎麼干涉，姿態優雅地翻完大綱，贊許地點點頭：“導演你是屬意邵愁歇？”

沈千盞沒立刻回答，招招手，從喬昕那拿了個u盤：“蘇暫對鏡頭藝有興趣，前段時間他剪了幾段邵導的經典鏡頭。”將電腦屏幕轉向蘇瀾漪，打開播放。

蘇瀾漪瞧見電腦桌面有個署名“季清和”的文件，微挑了挑眉：“這是什麼？”

沈千盞順著的目看去，解釋：“跟季總有關的文件。”

去年年底和不終歲磨合同時，沈千盞親自把關改了幾版，為了方便調取一直擱在電腦桌面上。后來合作，往來的資料、訊息漸多，經常直接將文件和圖片拖拽到這個文件夾里。

蘇瀾漪原是隨口一問，聞言，多看了兩眼，笑道：“你和季總兩個人還有意思，一個桌面有專屬文件夾，一個飯桌上只對你的話題興趣。”

落在視頻文件上的鼠標慢了一拍，沈千盞抬眼，看向蘇瀾漪。

后者輕輕聳肩，以閑聊八卦的口吻說：“向淺淺從千燈解約后，有請我和季總一起吃飯。”

這件事沈千盞聽蘇暫提起過，當時還磨禿了自己一塊指甲，可謂是記憶深刻：“向淺淺在千燈如日中天那會也沒見你多寶貝，解約了倒一起吃飯了？”

“早知道是攢局，我怎麼可能去？”

向淺淺跟千燈鬧解約要出走，自然將蘇瀾漪得罪狠了，本不輕易放過向淺淺，先不說向淺淺能不能順利解約，就這司都能拖個一年半載的。要不是季清和出面，這事絕對不會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