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人的腳步也都驀然一頓,他們茫然地向昏暗的前方。
前方會有什麼?
兩個人的尸平白無故出現在了營房里。那其它人呢?又會在哪里?誰又能保證,當燈照亮前方,出現的不會是自己的尸?誰又能保證,下一刻不會因為目睹了自己的尸而像小個子一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呢?
沒人敢上前了。直到整整兩分鐘后,金發壯漢才遲疑著往前走了一步。
確實,他不必擔心遇到自己的尸,因為那尸已經靜靜躺在背后的營房里了。
壯漢挪步子后,白松跟在他后面也走出了一小步,只有大鼻子還站在原地。
“實在害怕,可以留在里面。”郁飛塵說。小個子昨晚就是安然無恙地在那里度過了一夜。
大鼻子角死死繃著,看了一眼橫倒著兩微笑尸的營房,臉上的搐好幾下,最后還是跟上了他們。
“它們笑得太可怕了。”大家一起行后,白松仿佛松了一口氣,說:“打死我都不會回房的,那——”
他的話戛然而止,變一聲毫無意義的“咯”的語氣詞,仿佛一個從背后突然被卡住嗓子的鴨子。
——因為安菲爾德往前走,油燈的芒照亮了他們隔壁的那個營房。那里也躺著一尸。
尸仰面朝著天花板,雙手不自然地舉過頭頂,像是臨死前還在努力想向上抓住些什麼,但是無濟于事,然是頹然倒下。
這是個型偏瘦的年輕人。一道深深的鞭痕從側臉到脖頸,沒服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同樣角翹起,發出平靜又令人背后發寒的微笑。
再往前走,接下來的幾個營房是空的。
接下來的一個——一個尸死死抓住營房門的鐵欄桿,面對著他們。死尸那張帶著微笑的臉就在門上,明明閉著眼睛,卻因為那帶笑的表過于生,仿佛在看著走廊里經過的所有人。
“他是想打開門逃出去嗎?”白松喃喃道。
再往前走,不營房都有尸。有的是一個,有的兩三個。尸姿勢各異,大多數都倒在門口附近,或者死死抓著鐵門。鐵欄桿的影投在尸上,在他們微笑的頭顱上留下一道漆黑的印記。這扇牢門到死還在束縛著他們。
“我的天哪。”金發壯漢的聲音微微沙啞。
郁飛塵的目從那些微笑尸上收回,掃了一眼其它人。
他自己是外來人,因此無論見到了什麼,都能維持執行任務時必須的理智和冷靜。但白松他們不是,看到同為科羅沙人的同胞們如此凄慘又離奇的死狀,眼睛睜大,臉蒼白,陷了巨大的恐懼與悲傷中。
而安菲爾德——
安菲爾德走在前面。玻璃油燈暖橘黃的芒里,他的廓顯得和了,長發也被映得熠熠生輝。他就那樣提著一盞燈火行走在幽深的、兩旁滿是猙獰尸的走廊里,步伐平穩,看不出什麼表。但當他從尸上收回目,微微垂下眼睫看向前方昏暗的道路,一種超越了陣營與種族的淡淡悲憫浮現在郁飛塵眼前。
他們穿過走廊,推開大門,寒風吹起了安菲爾德的披風。那嗚嗚的風聲像是悲傷的哭泣或鳴。
郁飛塵最后回了營房一眼。
“有些人我記得。”他說:“被看守待過,沒法起來。”
俘虜們出去干活的時候,那些被毒打而喪失行能力的人沒法過去,就還是被鎖在營房里。也就是說,在未來的這一天,他們的金發壯漢和小個子也因為到打倒在了營房里,沒法出去干活。然后,就在這一天,恐怖的事發生了,所有人都面帶微笑死在了營房中。
“他們是怎麼死的?”大鼻子問:“巫嗎?”
如果化學教員格德在這里,可能就有人回答他的問題了。
因為讓所有人同時死在房里,同時又拼命想要往外逃的東西只有一種,那就是氣。
沉默中,白松忽然“啊!”了一聲。
他說:“我們在化工廠那邊看到的東西……那些罐子!那些罐子不是煤氣罐……我在港口服役的時候,他們說有的軍隊會用有毒的氣當武,像催淚瓦斯那樣的東西。他們肯定是在營房里被毒死的,可是為什麼還會笑?他們為什麼要毒死我們?我們——”
他的聲音再次戛然而止了,因為大家一起往前走,油燈照亮的區域,出現了兩收容所衛兵的尸。他們上沒傷,但也面帶微笑,作掙扎。
郁飛塵俯檢視這兩尸,確認他們是貨真價實的收容所衛兵。
“走吧。”他說:“還得去化工廠一趟。我懷疑是他們的毒|氣大規模泄了。”
不然,為什麼連收容所自己的士兵都死了?
沒人提出異議,他們加快了腳步。在路上,又發現了幾士兵和當地看守的微笑尸。
而走到化工廠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慘白的月下,空地上足有上百尸。
人、孩子、老人、士兵,各種份的人都有。次序也很混,全部微笑著朝向天空。
“應該確實是泄了,所有人都死了。那時候我們可能在磚窯,也死了。”白松看過去,道:“但是夫人和孩子們不該在這里,他們不是在另一個營房嗎?”
郁飛塵說:“去實驗樓。”
他們穿過尸和儲藏化學藥品的倉庫,來到昨天看過的兩層實驗樓前。
一樓還是那些罐子。只是,昨天他們經過它時還心平靜,此時卻截然相反。
安菲爾德穿梭在那些反應儀與儲存氣的大型鐵罐和鋼瓶間。他咳嗽的頻率高了一些,靠近罐與管道,最后停在最大的那個兩人高的罐前。
“幫我上去。”他說。
沒有指代的人名,但郁飛塵覺得,恐怕是自己。
他輕輕松松躍上了一個稍矮的罐子。半跪下來,朝安菲爾德手。安菲爾德先把油燈遞給他,然后出右手任他拉住,借力攀上罐子,作干凈利落。
上來后,他拿燈照亮了最大那個罐子的罐口。郁飛塵也看過去。
這個世界科技水平有限,再結實的閉氣罐,也都有個用力就可以打開的閥門。
而眼前這個罐子的閥門就被打開了,一個黑的口了出來。不僅如此,閥門的金屬還呈現不規則的燒融痕跡。
“有人打開了閥門,然后用強腐蝕把它破壞了。短時間閥門無法再徹底關閉。”安菲爾德說了結論。
郁飛塵抱臂:“或許還加了別的化學藥品進去,把它引,加快氣擴散。”
安菲爾德微頷首,然后又咳了幾下。
“你……”郁飛塵看他一眼,問,“還好嗎?”
這里是氣泄的中心,說不定毒|氣還有微量的殘留。他倒是沒什麼事,但安菲爾德原本就有肺部的疾病。
安菲爾德簡短說:“還好。”
他臉蒼白,眼尾因咳嗽微微薄紅,稱不上好。但郁飛塵覺得自己剛才問候一句,已經完了應有的禮儀,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下去吧,上樓看。”郁飛塵說。
他估測了一下他們立足的這個罐子與地面的距離。長既然沒法一個人上去,當然也沒法一個人下來。最后是他先下去,把人半扶半抱了下來。
落地,郁飛塵松開攬著長肩膀的胳膊。安菲爾德神自然,轉往樓梯走去。
郁飛塵在原地多站了一會兒,確認自己剛剛確實是像一個扶梯一樣被使用了。而那位長的態度理所當然得就像是在使用自己家的梯.子一樣。
作為回應,他也面無表跟著玻璃燈的燈往前走了,態度理所當然得像是在使用自己的手電筒。
登上水泥樓梯,二樓還是那個二樓,解剖臺還是解剖臺。只是解剖臺上躺滿了人。
他們眼的白化病人、侏儒、孕婦,還有一些沒見過的人,都被用繩索牢牢束縛在臺上。有的面帶微笑死亡,有的則面帶恐懼,正常死亡——顯然是在氣泄前就死了。
房間的角落,窗戶旁,一個白大褂醫生倒在地上,眼鏡摔在一旁,面帶微笑。他們也見過他,就是將病人和孕婦領走的那位。
郁飛塵俯從他的口袋里出了一本工作記錄。昨天他們翻遍二樓,就是想找到工作記錄或實驗記錄之類的東西,可惜全部被銷毀。今天倒是很容易就拿到了。
大辦公桌上還有很多資料,他們翻過一遍,把重要的都整理了出來。
“我們終于復現了那個意外的發現,使中毒而死的科羅沙人臉上浮現了平靜的微笑。”
“他們面向天空,得到了凈化與救贖。這無疑是真理神的指示。有罪之人終于重回潔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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