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小姐有心事？」陸鐸吃完一大口面，疑問。若非看出清溪對他們舅甥倆沒興趣，就憑清溪慢吞吞的速度，換個人，陸鐸肯定懷疑對方是故意拖延的，為的是多看他與舅舅幾眼。

清溪搖搖頭，一邊勉強吃面，一邊悄悄著楊老夫妻。

陸鐸實在奇怪，也往後看了眼。

顧懷修慢條斯理地用自己的食，因為知道明天麵館將不再開業，今晚這頓便更為珍貴。

「吱嘎」一聲，有人推門而。

楊嫂以為是客人，剛要重複「打烊」的話，卻見來人一黑西服，正是隔壁西餐廳的周經理，三十多歲的男人，留著小平頭，腦頂也不知抹了什麼東西，油鋥亮的，看一次就倒一次胃口。

楊嫂撇撇，拿著筷子問：「你來做什麼？」

老闆娘滿眼嫌棄，周經理也不想踏足這件小破麵館，可誰讓麵館位置好，值得做生意呢？

瞥眼窗邊容貌出眾的小人，周經理笑容滿面地朝楊老打招呼：「您可康復了？」

楊老煩他，不耐煩地道：「不做面不賣房，除了這兩樣，你還有啥事？」

清溪一聽，耳朵立即豎了起來。

周經理涎皮賴臉地坐到楊老夫妻旁邊的一桌，故般真誠地勸道：「楊老，您說您倔個什麼勁兒呢？反正您不開麵館了，那這鋪子租誰賣誰不一樣？您跟陳家有過節，不賣他們大家都理解，可咱們兩家一直和和氣氣的，您想想，餐廳開了三年我也當了三年經理，朝您說過一句重話嗎？」

楊老不聽他胡扯，端著大碗道：「這街是咱們杭城人的，千百年來鋪子再變，賣的都是中國人的東西，你們東家弄個西餐廳過來，那跟往鍋里拉屎有啥區別？哼，別人賣我管不了，我們老楊家的鋪子，就是不準賣洋貨。」

想到西餐廳用的刀子叉子，聽說左右手拿還有講究，楊老瞅瞅自己的筷子，還是覺得筷子順眼。

老爺子固執，周經理講不通道理，只好祭出殺手鐧：「您這麵館出租，每月租金也就五十塊，我們東家願意出雙倍價。」

清溪眼皮一跳，慢慢放下筷子，心沉到了谷底。租金五十，還敢冒險，如果加到一百……

「一千我也不租，趕回去忙你的生意，別在這兒倒我胃口。」面對金錢，楊老毫不搖，楊嫂若無其事地吃著自己的飯，丈夫說什麼就是什麼，並不攙和。

周經理算看出來了，食指對著老爺子點了點，敗興而去。西餐廳的生意越來越火，東家早就想擴張了，哪想到兩家街坊都不肯賣鋪或出租？一群老古董。

人走了，楊老繼續吃飯。

清溪瞅瞅門口，不敢再等了，用帕子點點，離開席位，走到楊老桌子旁邊，張地問：「楊老，我也想租您的麵館，您看行嗎？」

輕輕尚且帶著一稚的孩兒聲音，才一出口，就讓麵館安靜了下來。

所剩不多的客人們都瞧著清溪，陸鐸放下剛挑起的面震驚轉，就連顧懷修，筷子都停了一瞬。

楊老抬頭，盯著清溪漂亮的臉蛋看了會兒，試探著問：「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清溪聲音有點抖，杏眼卻勇敢地與老者對視。

楊老覺得有趣，指著旁邊的板凳清溪坐，然後一邊吃飯一邊聊家常般慈地問清溪：「五十塊的租金，這錢你家人肯讓你出嗎？你租了麵館想做什麼生意？」

清溪的舊都毀在了那場大火中，現有的幾，要麼是去顧家祝壽祖母特意給買的鮮裳，要麼是為父親辦喪事時顧世欽人臨時添置的，也都是一等一的料子，任誰看了，都會猜測是富貴人家的小姐，不會懷疑租鋪子的能力，故楊老直接詢問清溪的打算。

楊老和藹可親，清溪漸漸鎮定下來，一五一十地道：「我是家中長，父親過世，現由我管家。不瞞您老，如果能租到您的鋪子，我想換個招牌經營自己的麵館，靠此賺錢養家。」

楊嫂訝異地看著清溪。

清溪誠懇地著楊老。

楊老沒想到貌似生慣養的小姐居然說出這樣一席話來，沉默片刻，問：「你懂怎麼打理麵館嗎？可雇了擅做面的師傅？我跟你說，來這條街下館子的客人大多挑，你請的師傅若沒點本事，做的面難吃了，那是要賠錢的。」

清溪都明白。別看想了一套計劃，別看手裏有徐家祖傳的菜譜抄本，腦袋裏也記得父親做菜的刀法與程序，但真像祖母說得那樣，全是紙上談兵，想了那麼多，至今一碗面、一道菜都沒親手做過。

但清溪有信心能學會麵食、烹飪，更知機會難得，錯過這家，短時間未必能找到合適的鋪面。

「面我自己做，鋪子經營我也會學，楊老，我知道我還小，但我真心想做麵館，您就把鋪子租給我吧？」據楊老與周經理的對話，清溪看出來了，楊老找租客很挑剔，現在老人家問了這麼多，清溪很怕楊老拒絕自己，到底年不經事，臉皮又薄，求著求著杏眼就了。

人有三等。

排末的三等人，會輕易吸引男人的視線，但未必能男人的心。

中間的二等人，只需一眼，就能同時抓住男人的眼睛與心，或生傾慕或是憐惜。

頂尖的一等人，除了擁有二等人的本事，還能善妒的人都心神失守，哪怕只是一會兒。

這是曾經的老鴇告訴楊嫂的，現在楊嫂就覺得，清溪便是那頂尖的一等人。

小姑娘楚楚可憐，楊嫂看了都心疼，隨口幫了一把，丈夫答應人家。

「是啊，楊老答應吧，早點租出去，你也能安心休養了。「客人跟著勸。

陸鐸攥攥手，有點為難，想幫清溪，又怕開麵館不是個好主意。

他謹慎地保持沉默，顧懷修看看已經沒了麵條的碗，悠哉地舀了一勺湯，垂眸細品。

楊老終於開口，卻是給清溪出了一道題：「租你可以，但丫頭需先做一碗面，我得確定你能撐起麵館，不然就是害你。「

清溪一怔，現在就做？

沒做過面啊，原打算先租了鋪子，再回去抓時間練習幾樣麵食……

楊老看眼清溪白.的小手，耐心地等著。

耳邊傳來客人們的竊竊私語，清溪目恢復清明，低頭想想，繼而平靜問：「您想吃什麼面？」

慌而不，楊老越來越喜歡這孩子了，笑道：「撿你拿手的做，好吃就行。「

清溪頷首，隨即起，朝廚房走去。

陸鐸心，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站在門口圍觀。

顧懷修側目，看到的就是親外甥的背影，與其他客人一起，將裏面的形擋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