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燁說著,抬起頭來,看著周高朗,他一直抑著的緒驟然發:“脈就這麼重要,因為我不是您的脈,所以這麼二十年,您養育我,培養我,我孝敬您,陪伴您,這些,都不是,都不作數了嗎?!”
“你其實就是想同婉之在一起,”周高朗聽著,他思索著道,“如今有了孩子,將孩子放在東都,讓婉之陪你過去,不就好了麼?”
“那孩子呢?”周燁冷冷看著周高朗,“孩子如今還這麼小,婉之怎麼可能走?就算大了,我們夫妻走了,讓他一個孩子留在東都,誰養他?”
“還有你母親……”
“算得上母親嗎?!”周燁怒喝出聲,“若真將我當兒子,我又怎會難堪至此!您以為我只是想著和婉之在一起嗎?是因為我知道,我知道在這東都周家,承著多委屈和難堪!我為人丈夫,”周燁哽咽看著周高朗,“又怎能明知為難不聞不問,我為人父親,又怎能明知孩子留在這里意味著什麼,就讓他留下?這算什麼留下?”
“這放棄!是放棄!”
周高朗聽著他的話,他垂下眼眸,他看著茶碗里的茶湯,好久后,終于才道:“那麼,你又要讓周家,怎麼辦?”
周燁愣了愣,周高朗似乎是做了什麼決定,他抬起頭,看向周燁,平靜道:“你以為我是為了防備你?我若要防備你,當年為和要教你,要培養你,要把你一手養到這麼大?我若介意你上的脈,當年隨便一個意外讓你死了,不就好了?”
這話把周燁說懵了,周高朗笑起來:“莫不是你還以為,我不殺你,只是因為你當年會做事,能幫我弄到錢回來?”
“一介稚子。”周高朗搖了搖頭,“我放你在幽州,不是因為防備你,我是為了給周家留一條路啊。”
“我不懂……”
“你范叔叔已經不行了,”周高朗放低了聲音,“我早勸他續弦再生一個孩子,他對嫂夫人一往深,堅持不肯。我又勸他多教導玉兒,他又下不去手,我那時心急,多手許多事,讓玉兒十分厭惡我,若我們還在幽州,他厭惡也就厭惡了,可如今呢?”
周高朗看著周燁:“他是太子,是未來一國之君,我是殿前都點檢,手握兵權,以他之品,一旦登基,你以為會如何?”
“我若不放權,他怕是時時刻刻都要想著我要謀朝篡位。我若放權,以他之品,我周家還能留下誰來?”
“我放你在幽州,讓你掌兵權,就是希有朝一日,如果我周家在東都出了事,你至還能活著。只有你還在幽州掌著兵權,他們才會投鼠忌,不敢肆意妄為。阿燁,你在幽州,不是為了你自己,是為了我,為了婉之,為了你母親,為了整個周家。”
“你以為我如今在高位,陛下與我生死之,我周家就可以高枕無憂?我告訴你――”周高朗認真看著周燁,“我周家,早已危如累卵,如履薄冰。我與你弟弟在東都,那是拿命放在這里,你這麼哭著鬧著回來,回來做什麼,一起送死嗎?”
“你以為你母親為什麼對你不好?那是因為知道,如果有一日周家滅頂之災,你是最有可能活下來的那個人。不甘心啊。”
周燁呆呆看著周高朗,周高朗看著他,沙啞出聲:“你是我一手養出來的孩子,阿燁,二十多年來,你一直是我的驕傲。這些話我本不想這麼早告訴你,你沉不住氣,可如今你既然這麼說了,我只能告訴你。”
“你得回去,回幽州去,你得裝作忠心耿耿,將把柄都在東都,不要提接自己家眷離開東都這種事,會引起陛下猜忌。然后你要一直等。”
“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周高朗平靜開口,“太子誕下子嗣。”
“又或者,”周高朗轉頭,看著周燁,“與我周家,兵戎相見。”
周燁沒說話,周高朗垂下眼眸,淡道:“我知道你介意你母親,我會好好再同說。日后我讓玉茹多上門來陪伴婉之,如此一來,你當放心了吧?”
周燁聽著,好久后,他似乎是終于放棄了一般,低聲道:“聽父親吩咐。”
“阿燁,”周高朗看他的模樣,頗有些疲憊,“你的付出不會沒有結果,未來的一切,都是你的。”
“父親,”周燁平靜出聲,“我做這些,從來不是為了什麼結果。我的愿很簡單,我要不起這海清河宴,也要不起太平盛世,我如今只想要一件事――”
他注視著周高朗,認認真真開口:“我就希,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您,母親,弟弟,我們這一家人,能夠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就夠了。”
周高朗沒說話,他看著面前的青年,他被打磨了銳氣,也消磨了棱角,可他和過去似乎也沒有多大不同。
他永遠恭順、孝敬、謙和、正直,他是所有人的大哥,幫著所有人,卻也從不是個爛好人。
周高朗嘆息出聲,擺了擺手:“你走吧。”
周燁恭敬行禮退下,等回到屋中,柳玉茹已經讓人把所有事兒打整好了,周燁從柳玉茹懷里接過孩子,他看著孩子,孩子什麼都不知道,正睡得香甜。
“取個名字吧。”柳玉茹輕聲道,“我們方才逗弄他,都不知道什麼才好。”
周燁看著他,好久后,他終于道:“思歸。”
周思歸。
周燁只在東都呆了十幾日,秦婉之還沒出月子,就離開了周家。他走之前囑咐柳玉茹,要多多照看秦婉之,柳玉茹應下來,同葉韻一起時常去看秦婉之。
三個人在東都里,時常閑聊,聊起來,除去柳玉茹和葉韻的生意和平日的雜事,便就是在外那些男人的事。
周燁常常給秦婉之寫信,信里一定會提到沈明,據說沈明在幽州進了沖鋒軍,周燁本是不同意的,這都是些囚犯組的隊伍,專門用來當箭靶子,沖在前面的人,風險太大。但沈明堅持要進,周燁也沒了法子。
葉韻每次都從秦婉之的信里聽到沈明的事,總覺得信里那個人不像沈明,那個人比起記憶里的沈明,沉穩太多,聰明太多。
據說他開始讀書了,每天晚上營帳里,大家都睡了,他也要翻出本兵法來看。
期初看都看不懂,后來兵法計謀,后來也說得頭頭是道起來。
關注一個人了習慣,便時時想知道他的消息,后來柳玉茹慫恿著給沈明寫了一封信,那封信寫了又寫,寫了好多遍,才被柳玉茹著寄出去。
信寄出去后,半個月后,便收到了回信。信里的字兒寫得不好,但也算端正,看得出下筆人筆極重,一字一字,寫得鄭重又克制。
沒有什麼多余的話,卻句句都是多余的話,規規矩矩的回答著之前葉韻問的問題,沒有多說一句不該說的,不該問的。這信仿佛不是沈明寫的,可那一個一個看上去鄭重極了的字,卻又表明,這的確是他寫的。
兩人就這麼沒頭沒腦的通著信,相比他們守禮克制,顧九思的來信則又多又放肆。
隨著黃河的修繕,柳玉茹的商隊越來越多。商隊盈利不菲,第一個月不僅就開始盈利,還讓其他生意的本降低下去,整個收益增加了上月的五。
時間越長,柳玉茹商行的名聲越響,各地小的商店都將貨托給柳通商行,由柳通商行運送。
錢如流水而來,柳玉茹按著原先的規劃開始買地,擴張店鋪,神仙香和花容,都完了從原材料到售賣整個流程的自給,料有了控制,本也大大降低。
生意越好,商隊通勤越頻繁,而顧九思的信就搭著便車,幾乎是每日一封從滎寄回來。
他每天晚上寫好,讓人早上送到滎的碼頭,就跟著去東都的船隊過去。
這麼頻繁的通信,自然不會有太多營養,顧九思其他沒什麼長進,寫詩的水平在這半年到有了大大的提升。
四月的時候,柳玉茹到了快生的時間,信里給顧九思說了大夫預產的時候,顧九思卻沒給回信。
柳玉茹覺得有些奇怪,心里不由得而有些擔心顧九思出了事,這麼一擔心,便驚了肚子里的孩子,柳玉茹當時正在屋里,就覺肚子一陣劇痛襲來,倒吸了一口涼氣,旁邊印紅忙扶住道:“夫人怎麼了?”
柳玉茹等著那一陣疼痛緩過去,扶著自己,有條不紊道:“去將何醫和產婆都過來,通知一下大夫人和我母親,我可能快生了。”
聽到這話,印紅愣了愣,隨后慌慌張張應了聲,趕讓人按著柳玉茹的話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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