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停頓,沒有猶豫,雖千萬人,他亦往矣。
而后他停在城池百丈開外,周高朗駕馬在前,葉世安和周燁駕馬并列在后,他們遠遠看見了顧九思,見風翻飛起他的袖發帶,在一片黃沙之中顯得格外惹眼。
他們沒有減下速度,而顧九思一不,直到最后,周高朗臨近他時,顧九思突然揚聲,單膝跪下,大喊了一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到這一句話,周高朗驟然勒了韁繩,堪堪停在顧九思面前。
隨著周高朗的停下,整個軍隊也急急停了下來,顧九思跪在周高朗面前,神平靜從容。
“顧九思,”周高朗皺起眉頭,“你又要做什麼?”
“陛下,”顧九思雙手呈上圣旨,恭敬道,“昨夜帝已經下旨,禪位于陛下,故而臣領文武百,特來東都城門前,迎陛下城!”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是一驚,周高朗在短暫錯愕后,他靜靜看著顧九思:“我若東都,司馬將軍、韋將軍、楊將軍將如何說?”
“那敢問陛下是如何東都?”
顧九思抬眼看向周高朗,周高朗挑眉:“我如何東都,又干他們何事?”
“若陛下此刻下馬,卸甲松劍,那東都上下,無論軍民朝臣,都以圣君之禮迎陛下城。”
“若我不呢?”
“若陛下不,”顧九思抬手將劍在側黃沙之中,平靜道,“高祖曾賜臣天子劍,上打昏君、下斬臣,高祖賜字玨,臣君子如玉,為國之重,守百姓四方。今顧九思立于東都城前,若陛下不卸甲,還請從微臣尸上踏過。”
周高朗不說話,他抬頭看了一眼,東都城樓之上,士兵都陳列好了武,早已是做好防備的樣子。
而城樓門下,朝臣手持笏板,靜靜看著他們對峙。
周高朗沉默了很久,終于道:“九思,我沒想到你做到這樣的程度。可我許諾過將士……”
“陛下許諾將士,是想犒賞三軍,”顧九思立刻道,“我顧家愿散盡家財,以償將士。”
聽到這話,眾人都愣了,顧九思眼中一片清明,他看著周高朗,繼續道:“陛下,我知道您的擔憂,您擔憂軍心不穩,如今帝已經禪位,您乃名正言順大夏之主,算不得謀逆。”
這一條,便將周高朗最憂慮的軍心給解決了。來日城,就算那些將士發現他們被騙,可周高朗也沒有謀逆,他們始終是無罪。周高朗的皇位,來得坦坦。他們也沒有了周高朗的把柄和反叛的理由。周高朗若是再不放心他們,未來也可逐漸卸權。
“而城,三位將軍也已經同微臣達協議,迎陛下為天下之主,陛下與三位將軍聯手對抗劉行知,國庫盡為陛下所用,陛下不必擔心軍餉。”
按著周高朗原來的計劃,他與韋達誠等人一戰之后,本沒有護住東都的力量,不如就劫掠東都以作軍餉,而后撤出東都,通過拉長戰線拖死劉行知。而如今韋達誠不同他打,他也為名正言順的皇帝,自然再不用通過劫掠爭軍餉。那劫掠東都,除了給他一個極壞的名聲,什麼都得不到。
“最后,陛下許諾的犒賞,也由我顧家全額所出。我夫人柳氏為舉國皆知富商,如今我顧家愿散盡家財,以補將士。只求諸位將士今日,卸甲東都!”
周高朗沒說話,靜默著看著顧九思,顧九思迎著他的目,終于道:“陛下,您擔憂的,我已經幫您解決了。”
“而此刻,黃河邊上,我夫人正在修黃河。我聽說今日大雨,我猜想應當是洪水滔天。”
顧九思說著,腦海中浮現出柳玉茹的模樣。
而黃河段,柳玉茹和所有人拉在一起,早已失去了知覺,只是不斷在心里低喃著顧九思的名字。
那是的信仰,也是的堅持。
“豫州邊境,我兄弟沈明正帶著葉韻于城樓之上,以八萬軍隊,對抗三十萬大軍。”
豫州邊境,人麻麻順著登云梯爬上來,所有人上都是,軍鼓震天,喊殺沖云,沈明一槍挑開一個士兵,大喝出聲:“不要放他們攀上來!殺!”
“我舅舅江河,昨夜也在宮中,與子商同歸于盡。”
顧九思言語中帶了幾許聲。
“先帝的堅持,我們堅持了。年的承諾,我們也做到了。陛下也曾是大夏好兒郎,還陛下,”顧九思叩首下去,哽咽道,“不負我等一熱,初心不忘。”
周高朗依舊不出聲,他似是斟酌。周燁了韁繩,看著跪在地上的顧九思,他驟然想起當年揚州,他與顧九思對飲之時,許下的豪壯志。
他又想起柳玉茹的罵聲――你以為婉之姐姐喜歡你什麼?
他看著顧九思,繃了。
而葉世安注視著顧九思。
漫長的行軍路,他與周燁都一樣,時間讓他們平靜下來,仇恨帶給他們的沖擊緩緩消退,他看著跪伏在地的顧九思,腦子里卻都是年學堂,揚州夏日蟬鳴之聲。
顧九思守住了他的堅持,而他葉世安呢?
葉世安仰頭看向東都――不求為名臣,總不能為賊啊。
遠城樓下,李玉昌遠遠看著他們,他見顧九思跪在地上久久不起,猝不及防的,就在眾人矚目下走上前去,他來到顧九思前,沉默著彎腰扶起顧九思。
顧九思抬眼看向李玉昌,李玉昌替他拍了黃沙,又扶著顧九思坐下,隨后一掀衫,坐在了黃沙之上,朗聲道:“今日陛下若不卸甲,煩請從我等上踏東都。”
李玉昌說罷,秦楠也從城門走了出去,一掀衫,坐在了李玉昌旁邊。
而后一個又一個員從城門走出來,坐在了他們后面。
百丈距離,便被這上百員,一一填滿。
他們都是文臣,卻仿佛無所畏懼一般,以之軀,擋在了東都城門前。
周高朗知道,一旦他真的帶兵踐踏過這些人,至此之后,他將再難得到讀書人的支持。
而城中百姓,也會因為這些人的激起憤怒,他們只要城,那就是一場惡戰。
其實顧九思說得沒錯,所有的路顧九思已經幫他掃平了,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這話不能由他說,一旦由他說,就是出爾反爾,會寒了跟著他的人的心。
周高朗思索不言,這是一個太過重大的決定,他要慎重。
在這一片靜默得只聽風聲的環境下,周燁靜靜注視著他們,看向遠方。
他看著那高聳的城墻,看著晨落在城墻之上,看著顧九思側天子劍劍穗飄搖,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聞到風里的黃沙,仿佛又回到秦婉之死去那天。
說,好好活著。
也曾說,我愿郎君,一世如年。
周燁慢慢睜開眼睛,而后他翻下馬,在所有人詫異的目下,坐到了顧九思邊去。
接著,葉世安也翻下馬,坐到了顧九思邊去。
“燁兒……”
周高朗頗為震驚,周燁平靜開口:“父親,百姓是無辜的。仇已經報了,恨也該過了,我們也不是走投無路了,如果還要繼續下去,與范玉,與子商,又有何異?”
“我明白您的顧慮,可今日若是攻打東都,那就是你死我亡兩敗俱傷,若是能和平城,賞銀每人五兩,由國庫支出。”
“周軍應當是仁義之軍,您也該為圣明之主。我為您的兒子,今日若不能勸阻您,便該為此贖罪,今日您若一定要東都,請從兒子上踏過去。”
聽到這話,周高朗抿了抿,他看向葉世安,失笑道:“你也一樣?”
“一樣。”
葉世安平靜開口。
“世安誤歧途,幸得好友點醒。我等讀書立世,原為造福于百姓。我等憎惡子商范玉之流,是因他們為一己私致天下大。陛下,迷途知返,亦是贖罪。”
周高朗不說話了,好久后,人群中傳來了士兵的聲音。
“算啦,陛下,”后有人大聲道,“錢不要啦,五兩也很不錯了,我還想留條命去養我老娘。”
一人開了口,許多聲音便在后面響了起來。
周高朗靜靜聽著,他抬眼,一眼掃過去,顧九思領著朝臣盤坐在地上,一路直抵東都城門之下。
經過幾變更,如今朝廷中已是許多年輕面貌,他們在晨似如神像,流溢彩,他們的面貌一一落在周高朗眼中,周高朗靜靜坐在馬上,許久后,他抬起手,將鐵盔取了下來。
“大軍駐扎城郊,卸甲城!”周高朗大聲開口,“城士兵,不得流竄,不得擾民,違者斬立決。十日后,全軍每人分發五兩軍餉,以作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