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辭舊迎新的節日氛圍裏,寧家一家四口坐在兩麵沒牆的棚子下,桌子上擺著這一年半以來,家裏吃過的最好的一頓飯菜。
因為家裏遭難,一家人老在寧金生兩個兄弟家吃喝,吃久了就吃出了大矛盾,導致兄弟之間的關係現在非常不好,連逢年過節也不在一起過了,各家過各家的。
今年家裏能在除夕夜吃上這樣一桌稍微過得去的飯菜,主要是今年年底,他家終於稍微能鬆上一口氣了,不用在過年的時候還要擔心被人上門要錢,連口都吃不上。
欠生產隊的錢和糧食,集分家的時候直接都抵扣了。為了抵欠生產隊的糧食和錢,他們家不止沒有分到一點東西,還拿錢往裏麵填了一些。
寧金生總共去生產隊借了兩回糧食,第一回是被趙家砸完搶完,他搭起了棚屋開始回家過日子,去生產隊不止借糧食,還借了十五塊錢。另一回是去年秋收以後,趙家又過來搶了他家大半年吃的糧食,實在沒辦法,隻能又去生產隊借了一回。
借還不上,集分家別人可不吃這個虧,於是就直接算進來抵扣了。當然如果也有別人家欠著生產隊的糧食和錢,在這種集大分家的時候,也都是這樣辦的。
而他家往裏填的錢,是家裏今年養的生豬,年底到站生豬換來的。生豬的錢除了抵生產隊的帳,還用來還了胡秀蓮的姐妹、許耀山和二隊隊長的錢。
剩下欠寧金生兩個兄弟家的糧食和錢,也都還了一部分,但沒有全部還完。
畢竟那時候他們一家四口在他兩個兄弟家吃了長時間飯的,而且兩個兄弟也幫寧金生墊了一部分醫藥費,前前後後算起來,他家欠他兩個兄弟的比較多,一下子還不完。
而且他們還得留下一家四口下一年的口糧,一點日用,以及寧洋上學的學費。
因為把別家的賬全部都還了,寧金生的兩個兄弟不免就有意見。當兄弟上的不說,兩個媳婦到一起就要嘀咕,隻說有錢了憑什麽不先還他們兩家的,還要這樣拖著。
總之林林總總這些破事,導致寧金生和兩個兄弟家的關係很不好。
棚子兩麵不擋風,有一麵掛著破塑料紙還好一些,寧波寧洋冷得一直著腦袋手。好容易坐下來開始吃飯,兩人拿起筷子就一人夾了一塊紅燒放到裏。
寧金生和胡秀蓮先後坐下來,兩人同步拿起筷子,胡秀蓮吃兩口菜,沒忍住還是開口說了一句:“寧阿香那個死丫頭今年回來了,你知不知道?”
回來後跑到大隊去送禮,跑到林家送禮,給村子裏的繡娘每人都送了東西,全大隊還有誰不知道回來了?寧金生板著臉,“大過年的說幹什麽?”
寧波被寧香打過,現在聽到的名字更是隻當沒聽到。寧洋近半年在家越發沉默話,不管家裏有什麽事他都不吱聲,不知道讀書讀傻了還是怎麽回事。
胡秀蓮不過就是心裏堵得慌,還能有什麽呢?
可堵得慌也沒有辦法,現在他們一家在村子裏不招人待見,一直都是夾著尾做人的。寧香這一遭回來,大手筆,送了那麽多人家吃的,誰還能說的不是麽?
人不都那麽回事,拿人家的手吃人家的短,但凡接了人家的好,那就沒有再挑人家錯的道理,村子裏現在多的是人把寧香掛在上誇。
明明他們當父母做弟弟的最該這些榮耀和好,結果現在還比不上外麵那些不相幹的人,想想能不氣麽?
也因為那些人都誇寧香,他們現在連罵寧香都好像顯得是他們有問題了似的。可這種不管家裏死活,隻管自己在外麵過好日子的兒,難道不該罵麽?
誰當父母的就能一輩子不犯點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當初不該在寧香要離婚的時候把趕出去。可就因為這點事,這丫頭就記仇記到如此的地步,像話麽?
再堵也隻能把這口氣憋著,因為寧波被寧香打過恐嚇過,他們現在輕易也不敢再去找寧香的麻煩。而且現在村裏人都說寧香好,也沒人會站在他們這一邊。
但凡鬧出事來,吃虧的隻能是他們一家人。不管是許耀山來做主,還是別的人都過來評評理,想都不用多想,們現在肯定全幫寧香說話的。
心裏想著這些,胡秀蓮臉越來越垮,心裏想的那都掛在臉上了。
掃到這張掛滿晦氣的臉,寧金生脾氣忽一下又上來了,猛拍桌子開口就是:“早說了不要提還提,連個年都不想好好過!”
胡秀蓮被他嚇了一大跳,忙收了收臉上的表,開口回了一句:“我不過就提了一句,不想說不說就是了。”
寧金生憋氣憋得要死,把家裏打的二兩白酒咕嚕一口全給喝了。
同一時刻,江家的破瓦房裏,江見海對著一盤花生米和幾道七八糟的菜,也端起杯子幹悶了一口酒。飯桌上隻有他和江欣,沒人陪他喝酒。
江欣拿著筷子看著桌子上的菜,半天說:“過年就吃這個嗎?”
江見海沒神道:“有的吃就不錯了。”
江欣放下手裏的筷子,選擇除夕夜肚子也不吃。
這半年都是和江見海兩個人在家,大哥江岸考高中沒考上,不久後就帶著他二哥跑出去了,不知道到外麵幹什麽去了,今年過年都沒有回來。
過年也隻有和爹江見海兩個人過,過得這一個淒苦又寒酸。江欣坐著看江見海喝酒,憋了一會氣,起道:“我去二姑家吃。”
說完就走了,留了江見海一個人在家繼續喝悶酒。
江見海這半年都在墮落頹廢中度過的,從蘇城回來後手裏還有些錢,現在也快要花完了。擺攤了挫折以後,這半年他沒再找事做,甚至有一點酗酒癮,快爛酒鬼了。
日子實在過得太苦了,他沒辦法再清醒地活著,所以每天都想把自己喝得醉死。當然每天都喝醉也沒那條件,所以就是醉兩天醒三五天。
活得整個一醉生夢死。
江欣走了以後,他一個人在桌子邊又幹悶幾口酒,然後便趴在桌子邊緣抖著肩膀哭起來了。哭他記憶中好的上一輩子,哭他一塌糊塗的這一輩子。
一邊哭一邊還拿拳頭一下一下砸桌子,好像心裏有無盡的悔恨發泄不出來。他的錯不是從重生回來離婚那一刻開始的,而是從上輩子就開始了。
想起自己重生回來時候的意氣風發,覺得自己這輩子一定能比上輩子更加好上一百倍一千倍,再看看此時此刻的自己,他著拳頭就往自己腦袋上狠砸了幾下。
毀了,一切都毀了,他的這輩子全毀了。
因為寧金生和胡秀蓮以及寧波寧洋都沒有出現擾寧香,寧香過完年就沒有立即回學校,而是留在甜水大隊多陪了王麗珍一些天。
進了八十年代,新時代的氛圍和過年的氛圍一樣越發濃越發重,村裏村外比去年還要熱鬧。很多人大年初一的早上來找寧香拜年,大人小孩都有。
因為土地都已經分下去了,家家戶戶都不需要再按時上工去掙工分,所以年節裏也有了更多的時間來準備過節,走親訪友一起熱鬧。
寧香和王麗珍自然還是沒有親戚可走,兩個人自己在家熱鬧自己就行了。過了正月初五,還去繡坊呆了幾天,給村裏的繡娘教了一些針法和刺繡技巧。
繡坊的氣氛和從前相差不大,大家在一起除了幹活,就是說各家的家常閑話。跟網友在網上吃瓜一個樣,誰家有瓜就吃誰家的瓜。
反正話題都是隨意聊的,全與自己不相幹,聊到哪裏是哪裏,然後再評判上幾句罷了。所以林家幾兄弟擺攤的事,也完全在們的八卦範圍。
說起這些事,有個人自己思考的不多,都是聽人怎麽說就跟風信罷了。所以在這些繡娘的眼中,林家幾個兄弟這半年也是不務正業在外頭瞎折騰。
倒沒多說林建東什麽,畢竟林建東是大學生,他開學就上學去了。然後近來這半年,林家剩下的三個兄弟,還是東奔西跑出去擺攤,生產隊的活一樣不幹。
對他們這種行為,生產隊有意見的人也不在數,甚至有人不客氣說,如果年底他家工分不夠抵的話,可不準他家這麽欠著,畢竟他家不是沒有壯勞力。
他家人口本來就多,一共十幾口人吃飯,結果能幹活的全都跑出去混日子了,本不去上工。這樣還讓他家欠著的話,那得欠多?
生產隊可不養這樣遊手好閑的人家。
但這種會讓大家都不爽的事並沒有發生,年底統計工分的時候,林家吃了多糧,減掉林父陳春華還有兩個兒媳賺的工分,剩下的全都拿錢補上了。
關於林家兄弟擺攤的事,風向又有了一點微妙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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