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已被燒半毀,烏黑焦木,搖搖墜。游廊上掛著的紗燈未點,只余殘架。黑暗中,顧卿面難看地盯住蘇細。

蘇細下意識后退,腳踝又是一拐，忍不住痛呼出聲。

顧卿皺眉，上前道：“你怎麼了？”

“沒事。”蘇細見顧卿走過來,立時撐著那樹枝要走,卻不想后顧卿加快腳步,徑直行到邊，將攔住，“我送你走。”

“不用……啊。”因著被顧卿擋了路,所以蘇細想要繞開他走,卻不想一腳踩上一顆石子,又是一拐。

顧服順的書房燒毀最嚴重，即使此已極偏僻。地上卻還滿是掉落下來的木屑和碎石。蘇細腳不好,再加上這黑漆漆的什麼都瞧不見，故此這一石一枝皆是路障。

顧卿手,一把攥住蘇細的胳膊,將人拽起來。

子子纖細,胳膊也極細。白如藕，漾著冷香。顧卿掐住那小臂，隔著一層單衫，只覺滿手膩。

蘇細下意識手,沒開，急了，用手中子朝顧卿打過去。男子不防，被個正著，下意識便松了手。

蘇細往后墻上靠，扯著嗓子喊，“養娘，素彎，唱星！”

顧卿擰眉，沉著臉上前一步近，“你這麼怕我干什麼？”

蘇細喊完，張地看向男人，全然沒聽到顧卿的話。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聲音。只有顧卿在暗之中的眸子，仿佛狼一般靜盯著。

蘇細忍不住心尖。想起上輩子的事。雖說那日里顧卿是吃了酒才做出那種事來的。但這人進門前，明明十分清醒。故此，蘇細以為，這人定是故意的。

蘇細用力攥手中樹枝，只等顧卿作，便與他拼命。

凝滯氣氛中，顧卿突然道：“你的琵琶，彈的很好聽。”

什麼？蘇細一愣，沒明白這人怎麼突然就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娘子？”不遠，一盞紅紗籠燈在昏暗游廊之上輕晃而來。顧韞章右手持燈桿，左手執盲杖，輕輕敲打在地面上，每走一步，就踩石踏木，一路踉踉蹌蹌似乎馬上便要跌倒。

雖男子如此羸弱無狀，但蘇細卻如同天神降臨。

“大郎！”蘇細朝顧韞章的方向疾奔而去。一瘸一拐的，像只迷了路方尋到主人家的貓兒。

蘇細直到顧韞章邊，才終于吐出那口繃的氣。攥著顧韞章的胳膊，雙眸亮晶晶地仰頭看他。

燈下，眼覆白綢的男人似乎連周都浸潤了一層溫雅。可細看之下，男人角周，又皆是清冷與單薄的。

顧韞章似有所的垂首。

月下，子那雙眼兒，琉璃貓瞳似的漂亮，似是到了一些驚嚇，眼睫輕，睜得圓溜。黑漆漆又亮晶晶的盛著星辰皎月，也盛著顧韞章那張俊無儔的臉。

雖看不真切，但郎君卻勾了。

“我們走吧。”

“嗯。”

蘇細攀著顧韞章的胳膊，朝顧卿看一眼，趕一蹦一跳的往前蹦。

顧韞章走了兩步，子被蘇細帶的一歪，又一歪，就跟五十老媼似得。他停下來詢問，“怎麼了？”

蘇細剛要說，那邊顧卿卻還沒走，直接道：“崴腳了。”

顧韞章抿了抿，“我去喚媽媽來背你？”

“不行，你不能走。”蘇細猛地收自己攥著顧韞章胳膊的手，那雙漂亮的眸極其警惕的落到顧卿上。

顧卿冷哼一聲，轉往前走三步，抬腳一踹，將地上的碎石斷枝踹開，然后甩著漉漉的大袖怒氣沖沖去了。

蘇細見人走了，這才安下心來，不過為了防止那廝再回來，蘇細也不敢放顧韞章走。

扯著郎君寬袖，道：“今晚月這麼好，咱們一道賞月，一道慢慢走嘛。”

顧韞章頓了頓，仰頭朝上看去。

蘇細順著顧韞章的“視線”看過去。只見那里烏黑一片，正是被燒焦的屋檐，啥也看不到。

自知說錯了話，蘇細立時扭頭，看向正仰頭朝上“看”的男人。郎君面頰白皙，下顎分明，整個人沉靜至極，仿佛任何東西都不能進他的世界。

蘇細一陣鬼使神差，“那，那我賞你。”話罷，面頰咻然漲紅。這，這說的是什麼話？

“嗯？”顧韞章疑垂首。

蘇細抿，指尖張地掐在男子袖上。輕輕吐出一口氣，頭腦迅速轉，結結道：“你，你比月兒好看，我不賞月了，賞你。”

小娘子正仰頭看著他，面頰坨紅，雙眸盈潤。

蘇細能聽到自己“砰砰”跳的心臟。不知道顧韞章能不能聽到。小心翼翼地出一只手，捂住自己心口。暗夜很靜，蘇細雙耳之中皆是不停歇的心跳聲。

“嗯……”男子發出長久的一聲，蘇細只覺自個兒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男子輕笑一聲，微啞，帶一點，道：“好。”

蘇細只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自己心里炸開了花，趕捂住自己漲得通紅的臉，整個人不斷吸氣。

“不過，”顧韞章話鋒一轉，“要把錢還給我。”

蘇細帶著尚暈在臉上的紅一臉懵懂。錢？什麼錢？

“你下棋贏的錢。”郎君提醒道。

“你，你不是說，你的就是我的……”

郎君沉半刻，“我后來想了想，有點虧。”

蘇細：……

“還給你，都還給你，等我回去就都還給你！”蘇細氣得跺腳，等腳踝一陣鉆心疼，這才想起自己的腳踝還傷著呢。立刻疼得紅了眼，然后使勁朝顧韞章手背上一擰。掐著那點子，猛地一轉。

男人手一哆嗦，那盞紅紗籠燈就掉了下來，“啪嗒”一聲落在地上熄滅。周圍一瞬恢復昏暗。

蘇細使勁睜大眼，眼前那陣黑過去后，過昏白月，勉強看清楚面前站著的顧韞章。

“燈籠滅了？”男人問。

蘇細瘸著腳蹲下來，有些心虛，“嗯，滅了，你有帶火折子嗎？”

“沒有。”

兩人沉靜半刻，還是蘇細率先道：“我引你走？”

顧韞章道：“你能走？”

“可以……蹦。”

蘇細靠著顧韞章的胳膊，蹦跶著往前走，時不時還要彎腰確認地上是否藏著碎石樹杈子之類的東西。

待蘇細蹦跶出一段路后，突然發現前頭有一條通往青竹園的小道上異常清爽，上面的碎石和樹杈子被清理的干干凈凈。

蘇細疑的“咦”一聲。

“怎麼了？”顧韞章問。

蘇細道：“這條小道上的石子和樹杈都被人清理過了。”若是其余小道也一道都收拾過了，蘇細也不會覺得疑，可就是只收拾了這麼一條去青竹園的小道，這就讓蘇細十分疑了。

顧韞章道：“或是方才有人走過。”

蘇細歪頭，“方才？方才不就是顧卿走……”蘇細剩下的話噎在嚨里，這小道不會是顧卿清理的吧？

顧韞章輕笑一聲，道：“二郎小時，也是極可的。”

蘇細不敢茍同，然后想起方才的事，“他剛才問我，大婚那日的琵琶是不是我彈的。”

顧韞章沉半刻，“京師南巷與青巷是不是只隔了一條街？我記得二郎在那有一間小院。那是個廢棄院子，小時他只要一生氣便往那里跑。”

蘇細明白了，大婚那日，并不是顧卿頭一次聽到彈琵琶。不過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呢？他愿聽，就要彈？

顧韞章似是明白蘇細的心思，但笑不語。

……

終于回了青竹園，養娘一等人提著燈籠，正準備出去找人，瞧見衫凌的蘇細，登時就是抱著一頓哭。

蘇細趕安，“養娘，我沒事。”

養娘哭天抹淚，恨不能將蘇細進自己懷里去。

那邊路安引著自家郎君往書房去，突然道：“郎君，您的腳怎麼傷了？”

正安養娘等人的蘇細聽到這話立時轉頭，果然看到顧韞章小浸出一點漬。

“你的傷了？你怎麼不說？”蘇細一臉焦急，想蹦過去，被養娘扯住，“娘子，您的腳可不敢。”

顧韞章臉神很淡，似乎確實是沒覺到，“無礙。沒覺得疼。”

雖然顧韞章覺得沒事，但蘇細只要想到方才自個兒拽著人那麼用力的蹦跶，心中便立時涌上一層愧疚之。

青竹園被毀了一角，奴仆們幫著修繕。原本清凈的院子難得燈火通明。

蘇細撐著下顎，時不時抻脖子探出窗往書房看去。雖什麼都瞧不見，但那雙眼兒就是睜得圓溜溜的。

養娘推門進來，瞧見蘇細這副模樣，忍不住一笑，然后上前。

“娘子，我方才聽路安說，郎君是被火星子了。路安那小廝也是極笨，找了半柱香的時辰，連罐子燙傷藥膏也沒尋到。”一邊說，養娘一邊將手里的燙傷藥膏往蘇細面前一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