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押解顧服順的兵人突然上告揭發,言顧服順竟意逃責罰,使出“換囚”一計。
圣人得知,盛怒,連審都未審,直接下了死令。
顧服順被押解回京師昭獄,三日后斬。
“公子,我們換囚的事被圣人知道了,如今就連貴妃娘娘都救不了老爺了。”
顧卿面灰敗地坐在椅上,他抖著手捂住半張臉,聲音嘶啞,忍怒意,“怎麼會知道的?我不是說了要萬無一失的嗎?”
“是那衛國公之子鄧惜歡,竟正好在那驛站里……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巧的事,定是早就盯上了。是老奴的疏忽,怕老爺吃苦,想著早些將老爺換下來,沒想到……”
顧卿咬牙,狠狠地砸向面前茶桌,“我讓你出了江浙再換,你自作主張干什麼!”
周林深深埋首,不敢回話。
顧卿怒不可遏,直覺氣翻涌。毀了,一切都毀了。
“公,公子……”馮媽媽怯弱弱的聲音從書房門口傳來。
“說!”顧卿大吼。
馮媽媽一哆嗦,跪到地上,“老爺在昭獄里寫了封信。拿信來的人說圣人特許顧家人昭獄,見老爺……最后一面。”
房久久無聲。直等到馮媽媽雙膝發麻,沒了知覺,顧卿才道:“拿過來。”
馮媽媽想起,卻沒站起來,只得跪爬著將信遞給了顧卿。
顧卿卻不接,周林見狀,面慘白地接過信,抖著打開。
顧卿聲音沉道:“說了什麼?”
周林抖著聲音,“老爺說,想要一幅畫。”
“畫?什麼畫?”顧卿眉頭皺。
“就是書房里那幅,被公子撕碎的畫……”
顧卿的表突然狠,“那幅畫?”然后又猛地大笑起來,“哈哈哈……母親已經死了,父親卻還念著那幅畫!”
“哐當”一聲,顧卿手邊的茶碗盡數被他揮到地上,碎了一地。
周林立時埋首,瑟瑟發抖一團,不敢再說話。
顧卿歪頭,看向周林,面怪異又猙獰,“還有什麼話?”
周林聲音猶豫不決,“老爺說,想要讓大公子親自送去……”周圍很是安靜,周林跪在地上,不敢抬頭,“老奴這就去尋大公子。”
“不,我去。”顧卿站起,面無表的朝青竹園走去。
……
顧卿未到青竹園,便在廊到了顧韞章。他看到顧韞章手里提著的魚竿,笑了。那笑卻未達眼底,極冷,極寒。
他上前,攔住顧韞章,“父親想見你一面。”他未提那幅畫,只盯著顧韞章,“你去也好,不去也好,隨你。”
顧韞章腳步一頓,喚他,“二郎……”
“顧韞章。”顧卿打斷顧韞章的話,平時最重著的他,上的服也不知幾日未換。那雙眸子里,多了許多以前沒有的東西,“你應該知道,從你不愿用丹書鐵券救我父親那天起,你就不再是我大哥。”
顧卿扯下腰間掛著的那塊玉玨,“我和你,就如這玉玨,”“咔嚓”一聲,玉玨被他單手生生斷,“玉碎,斷。從今日起,你搬出顧府,日后你我再見,便是陌路。”
顧卿順手扔掉手中碎玉,轉離開,姿決絕,毫無回轉之地。
游廊幽長,柳條,新燕穿庭而過。簌簌新綠之中,顧卿拔的背影似一瞬消瘦許多。
顧韞章慢吞吞地蹲下,在地上索著尋到那兩瓣碎玉,然后地攥進掌心。有滴落,濺在玉磚之上,像落梅一般刺目。
路安站在顧韞章后,面不忍,“郎君……”
顧韞章清冷的聲音傳來,“路安,替我備車,去昭獄。”
……
錦衛昭獄之地,乃大明眾所周知之人間煉獄。若了此地,不層皮,是出不來的。
顧韞章去時,那看守昭獄之獄卒看到他臉上的白綢,下意識一挑眉,“親生兒子沒來,怎麼來了一個瞎子?”
路安上前,給那獄卒塞了銀錢。
獄卒掂了掂銀子,“雖圣人有旨意,讓你們顧家人過來見最后一面,但咱們昭獄也有昭獄的規矩,只能說半柱香的時辰,而且只能進一人。”
從云端跌到泥地里的左丞,連小小一昭獄的獄卒都能拿。
那獄卒取了油燈,引顧韞章一人進去。
昭獄之地,常年暗,牢房窄小腥臭,蟲鼠遍地皆是。顧韞章一進去,就聞到了腥氣,還有犯人此起彼伏的痛聲。
那獄卒見顧韞章一副瘦弱書生相,便調侃道:“也虧得你是個瞎子,不然看到咱們昭獄里頭審問犯人的模樣,指不定要怎麼怕呢。”說這話時,獄卒洋洋得意至極。
顧韞章沒有說話,只敲著盲杖隨在他后,腳下踩過那黏膩的,長久粘在地上,也不知是碎還是腥的東西。男人的表沒有半變化,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到了。”那獄卒見顧韞章一句未言,也覺無趣,引人到了之后便將油燈往牢房門口一掛,“就站這說吧,能聽見。對了,這個人好像瘋了……”嗤笑一聲,獄卒便轉出去了。
顧韞章撐著手中盲杖,上一襲月白衫,在污穢的昭獄之中猶如一朵出淤泥的白蓮,刺目至極。
牢房,形如枯槁的顧服順神渾噩地抬頭,看到站在眼前的顧韞章,突然笑著爬過來,“大郎,大郎……”他手,努力的想他,卻發現自己不管如何掙扎,與顧韞章的角只差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
“大伯。”顧韞章的聲音很冷,他手中盲杖輕輕一撥,就將顧服順的手給撥開了。
“大郎,我的畫呢?”顧服順抖著手,一把攥住顧韞章的盲杖,一臉急切。
顧韞章慢條斯理出那盲杖,道:“大伯還記得我父親嗎?”
顧服順臉上表一僵。
顧韞章又問,“大伯還記得我母親嗎?”
顧服順雙眸突然一亮,“娘,娘啊……”
顧韞章手,扯開了臉上的白綢,出那雙凌厲眸。男人生得像他母親,可那雙眼睛卻與他父親更像。
顧服順看到顧韞章的眼睛,突然一頓,“大郎,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是不是與父親很像?”顧韞章一松手,那白綢便掉到了顧服順手邊。他蹲下來,與顧服順面對面,“當初梁氏與我兄妹下毒時,大伯若是能攔一攔,如今應當也不至于到如此局面。”
顧服順怔怔看著面前的顧韞章,“你,能看到……”
“我父親,文韜武略,樣樣比你出。可甘愿與你作配,只因你是他兄長。可你是如何對他的!”顧韞章原本平靜無波的眸子里突掀起驚濤駭浪。
那漆黑深邃的眼眸,浸出一抹嗜的紅,“你嫉我父才,窺我母貌,強迫與,致使吊死梁上!”
顧服順面煞白,他猛地往后一退,跌坐在地,“不,不是的,我只是想與你母親說說話……弟弟死了,我可以照料的……”
“那夜,妹妹正與我玩捉迷藏,躲進了母親的櫥里,我正巧去尋,便也一道進了櫥,我看到了,”顧韞章盯著顧服順,仿佛過他,看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幕,“你拖我母親上了榻。”
“我,我只是喝醉了酒……”
“你喝醉了,母親沒醉,大娘子也沒醉。大娘子看的最清楚,可做了什麼?將我母親吊死梁上,還給我與妹妹喂了藥。大伯啊……”顧韞章嘶啞聲音突然一轉,他輕嘆一聲,“你聽到外面的風聲了嗎?”
顧服順神慘白,抖著朝那窄小的窗子看去。
很大,卻照不進這暗之地。
“風過都有痕,更何況是欺母殺父之仇?”
“母親曾問過父親,為何一定要上陣殺敵。明明以他的文才,在重文輕武的大明朝廷之上,又何止一個區區將軍。”
“大郎啊……”
“父親說,戰場無常,若他不去,還會有別人去。若他不去,大哥何如?父親萬萬沒想到,這在后面往他上捅刀子的人,是他最親的大哥。”
顧韞章慢慢站起來,他閉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氣。那口氣,甚至比昭獄之的空氣更為腥臭。
男人了眼睫,他眼尾發紅,敲著盲杖,緩慢朝外走去。
“大郎,大郎……”顧服順張著,卻只能說出這兩個字,然后看著那抹影越走越遠。
突得,顧服順的手垂了下來,他盯著落到牢外的那抹白綢,手,緩慢將其過來。
斑駁自那扇小窗,顧服順仰頭,踉蹌著站起。他踮腳,將白綢懸掛小窗之上,然后將它繞于自己頸上,一圈,又一圈。
白綢細薄卻堅韌,勒住顧服順的脖頸。雙眸渙散之際,顧服順似乎聽到耳畔有年清朗的聲音,“我與哥哥一文一武,咱們共輔明主,保大明江山。”
……
翌日,昭獄傳來消息,顧服順以一白綢勒脖,自縊而亡。
顧府,路安接到消息,臉上出一抹輕松笑意,“郎君,咱們終于是解決一樁心腹大事。”
顧韞章抬眸,過白綢,看到窗外明亮而刺眼的,他道:“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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