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獻與黃宗玉等人在慶和殿外等到天黑, 貴妃想殿侍疾,被黃宗玉領著一眾員攔住,貴妃氣極, 梁神福在殿服侍家也沒出來, 沒有辦法,只得先回宮去。
黃宗玉年紀比孟云獻大好幾歲,頭發也幾乎都白了, 在雪天里站了這麼久,已不能走了,咳得也厲害, 好些個員連忙將他送回府里去。
孟云獻雙也僵冷得厲害, 走路實在走不,裴知遠將他送回孟府,又被孟云獻的夫人姜芍留下來吃燉羊。
“今兒一大早, 就有人送了東西來, 說是給你的。”
姜芍將一個藍布包裹拿來。
“什麼人”
孟云獻一邊接過,一邊問。
“沒說。”
姜芍搖頭, 隨即去張羅夜飯。
裴知遠坐在炭盆前烤火, 手中捧著熱茶,看孟云獻將那包裹打開來,里面除卻一卷書冊,一封信件, 就再沒有其他。
孟云獻隨意地翻了翻那書冊,他臉微變,“敏行,你瞧瞧。”
裴知遠放下茶碗,手將書冊接來, 只翻幾頁,他愕然抬頭,“孟公,這是滿裕錢莊的暗賬啊”
孟云獻拆開信封,取出來里面的信箋展開,他一行一行字地看,“這是蔣先明送的,他說這是云京原先那家滿裕錢莊的暗賬。”
“難怪之前夤夜司沒有搜到,原來是落到了他手里”裴知遠仔細翻看,他發現蔣先明在書頁上有頗多注解,“他一直在查這賬上,除了吳岱以外,還有誰。”
裴知遠心中復雜。
這本賬冊,他們也有,因為曹棟在他們手里,他們比起蔣先明,更輕易地便從曹棟口中知道,除卻吳岱以外,被那幫代州員供在上頭的,還有潘有芳與南康王父子。
“他在信中說,劉廷之所有的家人都被拘在牢里,唯獨了他的子。”
“難怪蔣先明審他也沒審出太多事,定是他的子,教人拿住了。”拿住劉廷之子的人是誰,這一點也不難猜。
除了潘有芳,還能有誰
“他今日怎麼不將賬冊”裴知遠說著,又驟然住口,炭盆里火星子噼啪迸濺,半晌,“孟公,他是真的一心求死。”
即便知道譚廣聞的罪書很可能會將他推萬劫不復的境地,蔣先明也還是只呈那份認罪書,而將賬冊給孟云獻。
他在家的面前呈上譚廣聞的認罪書,是為了讓自己認清家對這樁十六年前的舊案的態度。
他尚存了一分對于家的期。
卻也留了余地,不肯貿然將賬冊出去。
蔣先明,是鐵了心要為玉節將軍徐鶴雪償命。
羊在鍋子里咕嘟咕嘟地煮著,熱氣撲人,但無論是孟云獻,還是裴知遠,他們都有些食不下咽。
只吃了幾筷子,就都沒再。
“孟公,敏行知道,您心里難,”裴知遠手中端著一碗熱酒,“敏行陪您喝酒。”
孟云獻沒說話,端起酒碗來,與他兩個挨著這鍋子底下的炭火,烤得袍底下的雙暖烘烘的,他抿了一口熱酒,卻覺得那子熱順著嚨下去,到腔,到胃里,就冷了。
“敏行,劉廷之活不了,他的咱們撬不開,撬開了也無用,潘有芳這個人沒有那麼貪財,他之所以摻和滿裕錢莊的事,除了討好南康王父子,我猜他也是為了報復吳岱。”
孟云獻還記得那個雨夜,潘有芳談及吳岱時,眼中的恨意幾乎遮掩不住,“我已經查清楚,代州那幫員送給潘有芳的錢,實則都被他用來補家修道宮的虧空了。”
潘有芳真的太惜命,與南康王父子為伍,他不能不貪,但他又怕有朝一日滿裕錢莊的事敗,到時魯國公是宗室,家必不會重懲,但他與吳岱,卻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將在代州那幫員那兒,通過滿裕錢莊貪來的錢全都拿去補家的虧空,如此一來,即便有朝一日,此事避無可避,終要暴,家也一定能留他,與他全家命。
此人真可謂八面玲瓏,城府之深。
裴知遠聽得心里難得厲害,干脆猛灌了自己一碗酒。
酒水沾裴知遠下的胡茬,他放下碗,羊湯的熱煙撲面,“我就不信,他還真能片葉不沾”
“自然不能。”
孟云獻看著鍋子里煮沸的羊湯,“本就不是個干凈的人,做事,又怎麼可能天無在文端公主府的這樁案子里,死的不只是董耀的生父陸恒,還有竇英章。”
“竇英章”
裴知遠對這個名字沒有什麼印象。
“當年潘有芳在居涵關做監軍時,竇英章是他的親兵指揮使,這個人跟著他回到云京,家下令清點文端公主府財產的時候,竇英章是負責領軍守在公主府中的人,陸恒之所以背上私自盜竊公主府財的罪名,便是因為這個竇英章。”
“后來,竇英章忽然暴斃,他家中卻沒有來京中扶棺,”孟云獻站起,“我派去竇英章老家的人回來說,在竇英章離世的前一兩月,他一封家書寄回去,第二日,鄰居就沒再見過他的妻小。”
裴知遠聽罷,“如此看來,竇英章的死,應該與潘有芳不了干系。”
夜已深,煨著羊湯的爐火也燒盡了。
裴知遠起告辭,但走到門口,他回過頭,看見孟云獻坐在那片昏黃的燭火里,窩在椅子里,一點兒沒有平日里的氣神。
他嚨發,“孟公,只要找到竇英章的妻小,文端公主府的案子,一定能按死潘有芳,咱們,就先放下玉節將軍的案子吧。”
“如今咱們已經讓葛讓葛大人取代劉廷之坐上了樞副使的位置,苗太尉也已經知道他親弟弟苗天寧的真正死因,您不是也說麼嘉王殿下如今也大不一樣了,咱們這些人在一塊兒,總有那麼一日的,您別傷神。”
“那要花上多時間門啊,敏行。”
大約是酒飲得有些多,近來的事一樁又一樁得孟云獻心肺生疼,“我等得了,你等得了,可是蔣先明和被關在夤夜司里的那六十余人,卻等不了了”
“還有賀。”
孟云獻呼吸都有些難,“他在史臺里打了訊問他的人,他不許自己說他老師的不好,也不許旁人張口侮辱他的老師,好好的一個翰林學士,如今也下了史臺的大獄。”
“那是崇之的學生。”
“您得等,”
裴知遠眼中泛酸,“敏行也會陪著您等。”
孟云獻卻扯,“敏行,還是用你從前那一套吧,在家面前,你得明哲保,不要跟我站得太近。”
“孟公”
裴知遠一手扶著門框,他膛起伏,翻涌的緒被他了又,“我從前那般事,是為了等您回來,如今您回來了,我就是拼卻這不要,也要與您站在一。”
“孟公,咱們好好活,為了他們,為了新政,算敏行求您。”
夜雪紛紛。
裴知遠離開后,孟云獻一個人到了書房里坐著,房中沒有點燈,他也沒讓知來點,就在這片黑暗里,一直坐著。
風雪拍窗,呼嘯不止。
忽的,
外面響起很輕的步履聲,暖黃的在欞窗上鋪開淺淺的一層,孟云獻后知后覺,抬起頭來。
詭異的是,窗外只有燈影,并無人影。
“誰”
孟云獻看向那扇窗,燈影沒有移。
他心中怪異,正起,卻聽“吱呀”一聲,房門被一陣凜風吹開,隨之鋪陳而來的暖黃影照亮一片被風裹門來的鵝雪花。
門外,立著一個人。
淡青的擺,潔白嚴整的襟,冷風吹得他腰間門的绦來去,他的形宛如生在嚴寒里的松柏,拔,端正。
淡淡的寒霧繚繞。
孟云獻雙目大睜,死死地盯住那張臉。
蒼白,秀整。
“孟相公。”
徐鶴雪看著他,人間門十六年,將這位曾在四十余歲至副相的孟相公變得老了許多。
這一聲,幾乎令孟云獻渾一震。
他認得出這個人。
即便過去了十六年。
即便,這個人十四歲便離京,從那以后,他們沒有再見過一面。
那一年,永安河畔,謝春亭中,是他與這個年最后一面。
他也還是認得出他的模樣。
還是個年。
比十四歲時更高,也褪去了那時的稚,姿拔,手中不握劍,像個溫文的讀書人。
“子凌”
孟云獻,齒關相,他聲音都是抖的。
他猛地站起,還沒繞過書案,就見徐鶴雪走進來,門外拂來的風仿佛更為寒。
徐鶴雪手中提著琉璃燈,一如年時那般,站在孟云獻的面前,俯,作揖,以為一個人時的周全禮數來尊敬這位長者。
“真的,是子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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