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張張,沒有聲音。
“我知道你忠心于爹爹,也知道你的這份忠心里,還有你的懼怕,”雨聲淅瀝,嘉王說著頓了一下,才又道,“但你知道我,我不是爹爹,我不用你十年如一日地裝啞。”
裝啞一事倏爾被點破。
王恭立時低下頭去。
“還不肯說話嗎”
嘉王審視著他,“王恭,我說,我準許你,往后在我的面前開口說話。”
此話既出,王恭心頭一震,他一下迎上面前這位嘉王殿下的目,他。
這個,從他得知自己即將升任殿前司都指揮使之前就開始了,他重傷是真的,失語之癥,卻是假的。
正是因為他知道在他之前,這殿前司都指揮使的任上已經死了四人,所以他憂懼之下,才想出了這麼一個辦法。
只要他是一個啞,家就不必擔心他憑借自己的口舌號令三衙軍謀反。
為此,他十年不敢在人前說話。
黃宗玉此前在慶和殿外的那番話,就令他十分警覺,他知道這天底下沒有不風的墻,也知道黃宗玉在三衙里的人脈。
王恭在家中也不敢開口說話,但他有一個說夢話的病。
思來想去,應當是在五六年前,黃宗玉奉家敕令巡檢軍之時,正逢他舊傷復發,在營中臥床養病。
那時他發起了高熱,人事不知,邊親近的班直慌了神,出去喊醫工的功夫,回來就見黃宗玉在帳中。
班直見黃宗玉神如常,而榻上的王恭氣息平順,沒有什麼聲響,便沒當回事。
但如今看來,
黃宗玉那時就已經發覺了。
但這麼多年,他卻一直按著此事,沒有上稟家。
“黃相公也知道你的不易,都是為臣的人,他做什麼要為難于你”嘉王仿佛察覺出他此時心中所想似的,“王恭,我也不會為難于你,你,明白嗎”
早春的雨不斷沖刷著松枝,滿庭噼啪的聲音如碎珠一般落在王恭的耳畔,他著面前這位嘉王殿下,半晌,他低首
“臣,明白了。”
許久沒有開口說過話,王恭的聲音嘶啞難聽,但嘉王聞聲,卻揚起眉,手輕拍他的肩“如此,甚好。”
魯國公在夤夜司中備掣肘,朝堂之上的風云幾度變換,家病篤,以呈無力回天之勢,元月廿三,東府西府兩位相公令百朝天殿,共議儲君。
舊黨眼看著家撐不到娘娘產子,而貴妃腹中的脈究竟有沒有疑,他們到如今也沒有拿出實在的證據。
殿前司都指揮使王恭在朝天殿上據理力爭,稱嘉王為家養子,名正言順的親王殿下,理應繼儲君之位。
他手握三衙軍,更為黃宗玉與孟云獻二位相公增添一分威懾,以鄭堅為首的舊黨員用盡了力氣與手段,在春雨淅瀝的二月初,還是未能阻止嘉王繼太子位。
至此,新黨意氣風發,舊黨凄哀頹喪。
孟云獻趁此良機,以太子殿下趙益的名義,賞賜,或升,對舊黨員進行安,使得一部分擔心自己因黨爭而被遷怒的朝臣對太子殿下激涕零。
二月十九,太子監國。
朝天殿上,夤夜司副使周呈上一份魯國公親手所寫,親自畫押的供詞。
卻不是關于代州滿裕錢莊暗賬的供詞。其上不但代了代州滿裕錢莊的暗賬,還有魯國公的父王南康王在世時,與吳岱、潘有芳二人勾結的始末。
吳岱令雍州前知州楊鳴私自調兵支援鑒池府,而潘有芳私自攔截玉節大將軍軍令,命譚廣聞支援鑒池府,貽誤軍機,致使玉節大將軍徐鶴雪的三萬靖安軍在牧神山全軍覆沒。
為掩蓋真相,南康王與吳岱潘有芳二人借著丹丘王庭此前意招降徐鶴雪一事大做文章,以叛國重罪,使年僅十九歲的年將軍在雍州凌遲而死。
結合蔣先明此前在泰安殿上呈的那份譚廣聞的罪書,這樁塵封十六年的叛國冤案,脈絡變得無比清晰。
而孟云獻一直在尋找的,竇英章的妻小大抵是聽聞了潘有芳的死訊,他們正趕上此時京,在孟云獻與黃宗玉的面前,奉上了竇英章被潘有芳加害之前,送到他們手里的那封信件。
信上記錄著他潘有芳的指使,陷害文端公主府校尉陸恒,并幫助吳岱與南康王父子私吞文端公主府家財。
非只如此,
竇英章更在信上直言,潘有芳曾指使他從牧神山將重傷的玉節將軍徐鶴雪帶回,為防止玉節將軍說出牧神山一戰的實,潘有芳給玉節將軍灌下啞藥,并差人將其送去雍州。
“列位臣工,為何不說話”
太子趙益立在階上,“在我沒有告訴你們竇英章妻小之事前,你們吵吵嚷嚷,說魯國公在夤夜司中是被屈打招,供詞不足為證。”
“可他是宗親,是我趙家人,夤夜司敢對他刑”趙益輕抬下頜,盯住底下一人,“鄭堅,昨日我請你去夤夜司中探魯國公,你如實告訴你的同僚們,國公爺在夤夜司中,過得如何”
鄭堅上前兩步,低首,了,“國公爺的確安好。”
“有多好”
“著整潔,瞧著,還胖了些。”
鄭堅語氣發。
他昨日所見,的確如此。
“國公爺可有親口告訴你,他被周副使了刑”
“沒有。”
他沒有與魯國公說得上話,甚至沒能靠近,那些夤夜司的親從簇擁著他,給他提鳥籠子,奉茶點,看似照顧得無微不至。
“好。”
趙益負手而立,“那今日,我倒是要問問諸位,如今究竟誰還有那個臉面,敢與我說當年的雍州軍報便是鐵證如山那是鐵證,那麼今日的人證與證,又是什麼”
朝天殿上雀無聲。
“我在問你們,為何不答”
趙益一一審視著他們的面孔,“你們在京為,哪一個不比玉節大將軍活得長他年十九,奪回的燕關,守住的居涵關,在他死后,又都淪落于胡人之手,十六年了,竟沒有一個人可以像他一樣,奪回國土,護住那些民。”
“如此為國為民的一個將軍,不是死在戰場上,卻是死在我們自己人的手里敢問諸位,爾等愧否”
“鄭堅,我在問你。”
趙益忽然的一聲,令鄭堅雙膝一,一下跪倒在地,他心中惶惶,“太子殿下,這,這是家的敕令,臣等”
“大膽鄭堅”
趙益立時打斷他,“你難道是在怪罪君父嗎你的意思是使玉節大將軍蒙不白之冤的人,不是南康王,不是潘有芳與吳岱,而是家”
“臣不敢,臣不敢”
此話驚得鄭堅滿頭冷汗,他連忙伏低。
“二位相公。”
趙益卻看向著紫服的孟、黃二人,“我想問二位相公,為君者,是否只有對,沒有錯”
“殿下殿下這是在意指家麼”
有朝臣伏低子,“殿下萬不可如此說話啊”
“殿下,這是在朝天殿,您怎能如此”
“請殿下慎言”
諫院這幫老家伙的病又犯了。
“你們也知道這是朝天殿”
趙益平靜地道,“我為儲君,不過是在問二位相公,為君之道當如何,你們這些人,便要加罪于我嗎”
方才放言的幾位朝臣一時啞聲。
孟云獻恰在此時上前,道,“殿下,臣以為,無論是為君還是為臣,都應當審慎己,做得對,才不會錯。”
“那我如今要為玉節大將軍與三萬靖安軍將士翻案,是對,還是錯”
黃宗玉上前,“證據俱在,殿下如何有錯”
樞副使葛讓按捺不住,立時往前幾步,“殿下臣葛讓,懇請殿下為玉節大將軍徐鶴雪與三萬靖安軍翻案”
“臣苗天照,懇請殿下為玉節大將軍與三萬靖安軍翻案”
苗太尉隨其后。
“臣懇請太子殿下,為玉節大將軍與三萬靖安軍翻案”
越來越多的朝臣站出來,聲音幾乎響徹整個朝天殿。
明朗的春鋪滿朱紅的殿門,趙益幾乎被群臣后的線晃了眼睛,他的雙手在袖中握拳。
“此案,我親自來翻,誰若阻我,我必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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