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壽堂

程曦朝程老太太行了一禮，然后道:“不知祖母這麼晚找曦兒來，是有何事？”

老太太先是拍了拍床榻，然后又沖程曦招手道:“來，快過來。”

程曦剛移步過去，老太太就將擁在了懷里。

說來，程曦算是老太太親手疼大的，二房鬧這個樣子，最心疼的，就是懷里的曦姐兒，和連話都說不明白的允哥兒。

思及此，老太太不由得有些怪上楊氏了，二郎有再大的錯，也不過是風流了些，再者說，那姨娘都已經置了，怎麼還非得鬧到和理不可。

一封和離書遞上來，讓曦姐兒以后怎麼嫁人，還有允哥兒，他才多大，難不要著二郎去娶個續弦才滿意？

不過，也怨不得老太太能這麼想，因為楊氏和程茂之，本沒把那對外室的所作所為如實相告，他們這樣做，一來是怕程曦的境太過難堪，二來就是老太太歲數大了，也經不起刺激了。

老太太頷首了程曦的小手，嘆口氣道:“你母親，可還病著？”

楊氏自打了那封和離書，就以病重為由，再沒出過院子，就算老太太人去請，楊氏也推拒了，這也算是自打楊氏嫁到程國公府以來，頭一次忤逆長輩。

程曦垂頭，懨懨地嗯了一聲。

老太太接下來的話，還沒開口，才到邊，就紅了眼睛，“曦姐兒，你幫祖母勸勸你母親吧，咱們可以不管你父親子如何，可就說你弟弟，允哥兒那麼小，那是本離不開娘的呀！”說是不管程茂之的子，可程茂之日漸消瘦，重重的淤青在眼底浮著，老太太能不心疼就怪了。

程茂之雖然稱不上是個好郎君，那卻是個好父親，不論是程曦，還是程允，都是騎在他脖子上長大的。

十幾年的父親，也不是白的。

一瞬間，程曦也跟著紅了眼睛。

老太太了的肩膀，哽咽道:“我老了，他們現在有事，是能瞞著我，就瞞著我，可我就不明白了，你母親之前還好好的，答應把這些事放下好好過日子，怎麼突然就……我現在一看你爹那個樣子，還有你和允哥兒，我這老太太心里就難的慌！”說著，老太太的眼淚就落下來了。

程曦聽著老太太這番話，子倏然一僵。

不自問道，是呀，為何母親之前還肯好好過日子，還能同父親心平氣和地說上兩句話，怎麼突然就不肯了呢？

莫不是……因為那個事？

就在這時，老太太又開口道:“曦姐兒，祖母知道寧家那小子來向你母親提親了，你可否告訴祖母，為何不喜他？”老太太這時候提起程曦的婚事，這意思再是明顯不過。

若是程曦在這時候要出嫁，那楊氏和離這事兒，自然便不了了。

程曦攥了攥拳頭，低聲道:“并非不喜。”

老太太聽后，又繼續道:“寧國侯夫人與你大伯母算是手帕，寧家那孩子，祖母也見過幾次，甚好，你不應他，可是因為他曾向妧妧提過親？”

“不是！”程曦連忙道。

老太太也知道兒家這種事不得，所以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道:“說來，你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若是你有中意的，今日不必囿于閨閣禮數，你與祖母說，祖母親自幫你謀劃。”老太太雖然想借著程曦的親事讓二房消停下來，但也萬萬沒有要委屈程曦的意思。

怪就怪手心手背都是，一碗水本端不平。

“祖母！曦兒沒有這樣的心思！”程曦紅著臉道。

程老太太看著程曦驚慌失措的目，心里頓時生出了一愧疚來，言又止了好幾次，末了，只念叨了一句，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好了，祖母也就是問問，沒有便沒有吧。”

程曦從程老太太房里出來，夜正濃，樹梢被凜冽的寒風掛的獵獵作響，平白生出一蕭瑟之意。

回房的途中，恰好路過程茂之的書房。

書房里亮著一站燈，過那冰裂式的風窗，一眼便能瞧見程茂之在翻閱書卷的影，走上前去，扣了扣門環，喊了一聲“父親。”

轉眼間，里頭的人立馬放下書卷，打開門，“曦兒，怎的了？”

程曦瞧著程茂之狼狽的模樣，心里一，“沒事，我就瞧父親這燈亮著，便來看看。”說話間，程曦又往書房里瞟了一眼。

桌案上堆著幾本書，太師椅上斜斜地搭著一張被褥。

這一刻程曦才知道，原來父親這些日子，就是這麼過的。

程曦走上前去，連忙幫著整理了兩下，然后勸道:“眼下正是冷的時候，這書房的地龍燒的不太好，父親還是莫要將就了。”

也許這世上的做父親的，在孩子面前大抵還是要臉面，他看著程曦這懂事的樣子，心里恨不得自己兩刀，面上卻還是強撐著。他笑著問了程曦的近來的功課，又問了晚膳都用了甚。

有誰能知道，那些他不敢提的，才是他真正想問的。

程曦一一作答后，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句，父親注意，隨即，便轉了子。

程茂之看著程曦的背影，忽然覺一熱流竄到了眼眶上。

這是……他最疼的兒啊。

“曦兒。”

程茂之啞著嗓子喊了一聲。

程曦頓住腳步，緩緩回頭，眼瞧著自己心里高大偉岸的那個父親，急匆匆地繞到自己面前，還未開口，就已泣不聲。

直到程曦夜里閉上眼睛，耳邊還殘存著父親的那句，都是爹對不起你。

曦兒，都是爹的錯。

說來，這是今日第二個同落淚的人了。

翌日一早，程曦還沒睜開眼，就見允哥兒鉆進了程曦的被窩兒，他邊的口水還沒干凈，就著嗓子喊，“姐姐，起來，姐姐，起來。”

程曦昨夜睡的本來就晚，再加上還有個不早起的病，便有些煩躁地推了允哥兒一把，“嬤嬤，趕把他抱走。”

程曦剛闔上眼睛，那屁大的孩子，也不知怎的，竟然“哇”地一聲就哭了。

里還不停嚷嚷著，娘不要他了，姐姐也不要他了。

聽了這話，程曦還怎麼睡的著，“噌”地一下坐起子。

一時之間，允哥兒撕心裂肺的哭聲，父親那句道歉，祖母猩紅的眼眶，以及整日消沉的母親，都一一浮現在了程曦的眼前。

突然想，若是沒有這檔子事，那這一切，都不該如此吧。

也不知是哪筋搭錯了，還是徹底想開了，程曦突然下地，翻出了一張裝點著桃花的信箋，極快地寫了幾句話，然后了給茵兒，“你去將這信箋，送到寧國侯府上去，快去。”

“姑娘，這……”

“別問，快去。”

程曦看著茵兒疾步而行的背影，漸漸出神，心里就只剩下了認命二字。

程曦的頭上烏云布，但寧曄的頭上卻是晴空萬里。

他斜靠著書房的四方椅上，眉眼盡是笑意，他輕聲呢喃著信箋上右下角的四個字——愿嫁與君，突然揚起他那雙桃花眼，勾一笑，“十九，告訴大夫人，明日去程國公府提親。”

——

關于這婚事，二夫人問了程曦無數遍是否真心想嫁，程曦演得甚好，那答答的模樣，倒是真能出兒家竇初開的態來。

可二夫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時之間這麼大的變化，若是就這麼信了，那豈不是白活了這麼些年？

最后，在二夫人強勢的問下，程曦終于紅著臉道:“世子說，娶了我，今后便不會再納妾了。”不過，這自然是假的，程曦與寧曄約定的，只是要他在兩人親的頭年不納妾罷了。

楊氏一聽，不笑了，原來，是因為這個。

程曦鉆進楊氏懷里，膩膩歪歪地喚了兩聲娘，楊氏噗呲一笑，語重心長道:“若他能待你好，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半響，程曦抬臉小聲道:“娘，我會不會影響了娘改嫁呀。”說來，這還是今早程曦才想到的，畢竟將軍府的兒，改嫁并不是難事。

楊氏起的抬手就打了程曦的屁一下，“你這死丫頭，你打哪聽來的娘要改嫁！”

“那為何娘要同父親和離？”程曦眨了眨眼睛。

楊氏笑了笑，并未同程曦實話實說，而是道:“那日是娘沖了，允哥兒這樣小，娘怎麼舍得離開他。”

這一刻，楊氏想的很簡單。

只要的曦兒能過的好，允哥兒能過的好，和離與否，都不再重要了。

其實，就楊氏對程茂之的而言，即便是和理，楊氏也就是回將軍府孝順爹娘去了，的對生活所有的憧憬，早就被程茂之消磨殆盡了。

在嘗盡了這扇門里帶給的苦與樂，喜與悲之后，終是明白，程茂之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肯為綰發的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