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賬的賬房是年輕時便跟著陸老爺子闖江湖的。按著輩分,柳眠棠得他張二爺爺。
所以聽眠棠要名單,他便從厚厚的賬本上抬頭斜看了看柳眠棠,毫不客氣問:“柳丫頭,你要這個干嘛?”
柳眠棠讓芳歇給搬了條凳,坐在賬房里的炭盆便烤著手道:“這不是年關快到了嗎?我多久沒回陸家了!如今又不是孩子了,該走的禮節不能省,又不想煩著外祖父,便想著請二爺爺幫我開個單子,到時候,我依著月錢的高低,就能排出這些叔叔大爺們輕重緩急,挨個兒過去送份年禮。也算是替外祖父走一走人場面。”
這話說得張二爺爺很是聽,不過還是依著長輩的慣例再叮嚀小輩幾句:“能跟陸爺打江山的,都是能干踏實的,分什麼輕重緩急?不在送去的果子酒水多,你若有心,那些叔叔大爺都能領了你的這份心意。”
眠棠笑著手:“就是這個道理,可我沒二爺爺會說,若是二爺爺忙,就將往常支出的賬本給我,我自己抄送一份就是了。”
這話很對張二爺爺的心思。他如今年歲大,可不愿做這些細活,而且往常的月利賬本子也沒有什麼怕人看了,于是便小伙計取了厚厚的三大本子,遞給了芳歇。
柳眠棠從賬房出來后,正好路過二舅舅的宅子,沖著月門往里一,不是窗戶紙換了,而且就連廊下的燈籠也換了,都是薄紗勾梅花紋路的燈籠布,點上蠟燭的花,廊下的地上便會梅痕點點,很是雅致。
不過這樣時興的燈籠,價格不菲,而且西州的地界可買不來呢!
柳眠棠看了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讓芳歇磨墨,碧草燃香,鋪展好紙,去抄賬本上的名單。
碧草不是很理解為何寫字一定要燃香。其實眠棠也不太理解,不過是以前在北街寫字時,崔九都要點上,在裊裊香氣里心寫字。有些習慣潛移默化,以至于眠棠現在抄個賬本都要點香。
被碧草這麼一提醒,眠棠才發覺自己又沾染了王府奢靡的壞習氣。回了西州,一切都要奉行節儉。于是題字沒寫幾個的時候,眠棠便讓碧草將香熄了。
可是不知為何,滅了香后,寫出來的字就不如方才有模有樣了,眠棠心里暗道邪門,就又讓碧草再將香燃起來。
碧草也是被小姐折騰怕了,一邊燃香一邊道:“這香是府里驅蚊子用,雖然不像土香那麼嗆人,可也不是什麼金貴之,小姐您放心點就是了。大不了,我用月錢給您買一盒回來,抄部經書都足夠用的了!”
芳歇在一旁瞪了碧草一眼:“再貧,仔細姑娘扣你月錢,讓你能在主子面前充大方!”
碧草一吐舌頭,連忙跪在桌邊,替眠棠將寫好的名單鋪擺在地上的席子上,等著墨跡干了,再收攏到一。
眠棠這一寫,可是寫了大半天的功夫,才算將陸府養的元老們核算清楚。
這麼一算,健在的不健在的,竟然有一百六十戶這麼多。
健在的自不必說,不健在的因為留下的是孤兒寡母,陸武也照樣按月給錢,照顧孤。
眠棠寫好名單后,碧草問:“小姐,接下來是不是要去定果子點心?屋里包扎點心的紙不夠用,須得再買些……”
眠棠揮了揮寫酸了的手腕子道:“不必,從明天起,我們要挨家挨戶地去暗訪。”
兩個丫鬟聽了面面相覷,不知道小姐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不過眠棠第二日真的是喬裝上陣,重新梳了婦人的發髻,戴了帶紗的兜帽,領著兩個丫鬟,假作外地來選買店鋪子的商婦,按著名單上的地址,挨家挨戶地走訪起來。
眠棠走訪主要靠問,每條街里一到太好時,總有三五群湊在一起聊天的老婦們。眠棠借口著要在街里租住房屋或者店鋪,不聲地就將鄰居們的況打聽個明白。
畢竟在靈泉北街板凳子上練就的聊天閑扯的功夫并非浪得虛名,很容易跟老婦人們迅速達一片。
可是這幾日走訪下來的結果,卻讓眠棠聽得堵心憋氣。
這些月月領著月歷的元老們,大部分日子過的甚是紅火。
例如以前替外祖父分管水運的曹爺,雖然當初跑到陸家哭窮,只說自己喪了原配,拉扯著三個兒不易,所以外祖父額外給了他兩份月歷,可是他趁著當初鏢局生意不行時,自己另外支攤子,靠著低價拉攏住了神威鏢局原來的老客。
他的水運行當初雖然本錢不甚充裕,可靠著吃靠陸家,還是一點點地將生意做起來了。只不過也許是怕陸家知道,他沒敢頂了自己的名頭,而是讓他的一個侄子出面代為打理。不過他的侄子原本是鄉下種田的,說話都說不利索,什麼事兒都要請示著叔叔。
鄰居們經常在家門口聽到那位曹爺一邊急匆匆地走,一邊申斥著他的侄兒辦事不利。
還有曾經跟外祖父獨闖歷山賊寨的詹爺,不就將與外祖父的同生共死掛在邊,也是領著比較著眾人更高額的月錢,人家在鄉下居然購置了田產無數。雖然詹爺為人低調。奈何有個炫耀的婆娘。一次無意間跟鄰居們納鞋底子的時候,說走了,只說他家佃戶就雇傭了十來個呢!
如此這般的富戶,名冊的前排比比皆是。外祖父重義,可是耗盡自己家底養的這些個元老們,大都自己另外尋了營生,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卻依舊吸著陸家的。
而真正須得陸家幫襯的也有,但是不過是十幾家罷了。
眠棠走了一遭,暗暗替外祖父心疼。說實在的,外祖父當初病倒了后,力不夠,管理上也有疏,那些個所謂跟他同生共死的兄弟,大都了心眼,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一點點地將鏢局從里到外的掏空了,各自悶聲發著大財,卻還要領陸家的養老錢。
當眠棠從外面回來時,便將大舅舅來,跟說了自己探查的況,問大舅舅是否知,為何不減了這些人的月錢。
陸羨聽了,急得直擺手:“我的小祖宗啊,一個不留神,你就差點捅了馬蜂窩!你可千萬別在你外祖父面前提減月錢的事!”
原來這些人私下的貓膩,陸羨也是知的。
只是當初他提了不給月錢時,那幫子元老竟然商量好了,一腦兒跪在陸家門前哭,只說自己為了神威鏢局敬奉了自己大半的年華心。可是鏢局說散就散,不管顧著他們這幫子人,大爺如今又要給他們按上貪墨的罪名,千方百計的找借口甩了他們這些無用的老人。他們如今大不了死在陸家的門前,以死明志,也算是為陸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了。
外祖父重義,聽不得這些個,只然大怒,差點在家祠前將陸羨活活死。打那以后,陸家上下,再沒人敢提“減月錢”三個字。
眠棠卻眉峰不,又問:“那這事兒,我二舅舅怎麼說?”
陸羨長嘆一口氣:“你二舅舅多會做人,也勸我莫要太計較了,畢竟那些元老的確是替鏢局賣過命的,養著他們應當應分,何況陸家又不是養不起,何必招惹一群人跪在府門前,讓老爺子背負不義的罵名……”
眠棠微微皺了皺眉,倒是沒想到凡事都仔細的二舅舅,竟然能幫襯著外人說話。
的外祖母過世得早,大舅舅的妻子沈氏是個忠厚老實的,不像二舅媽全氏那般會來事兒。所以現在陸家的掌事是全氏,所有的賬單子,包括分發月歷的事,都歸二房來管。ωWW.166xs.cc
回家這麼久,眠棠可是將一切看在眼里,大舅舅屋里的表姐陸青霞已經出嫁,據說當初的嫁妝也不算盈,大表哥陸之榮親的時候,也不算太過風,而二表哥陸之華如今還沒有家,據說已經早早棄學跟著沈氏那邊的舅舅學做生意呢。
可是到了二房這邊,簡直是撲面而來的富貴之氣。單是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跟滿府的人不一樣。
不過全氏倒是理直氣壯,只說這些都是的嫁妝補,娘家是家,總不能因為嫁了商戶就過苦哈哈的日子吧!
不過依著眠棠對二舅媽的了解,可不是個能拿自己的私房補了婆家的人。而且冷眼看,二舅媽對二舅舅那一個信服。
只有能從外頭賺了銀子的男人,才能像二舅舅那般,在眷夫人面前說話底氣十足,說一不二!
那天晚上,因為不是月頭,不必全家人齊聚一。眠棠照例要陪著外祖父吃飯。
只不過看著外祖父,有些嘆氣。陸武放下湯碗問嘆什麼氣。
眠棠老實道:“小時聽我母親說,外祖母是個頂厲害的人,外祖父有些怕,所以我想,若是外祖母還在就好了……”
陸武差點將剛喝的湯嗆出來,自己怕老婆的陳年舊事,竟然被外孫抖了個干凈。于是他一瞪眼道:“小混賬,要氣死我嗎?依著我看,你就跟你外祖母一個樣子!也不知將來哪個倒霉,要你的管了!”
眠棠笑嘻嘻道:“別人的事,我才不管呢!可是外祖父的事,我卻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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