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瑾月默然不語。
不愿意讓虞國再送一位皇子過來,確有一部分原因是為安玨——安玨目下的境已然夠尷尬了,“趙瑾月”先前廢了他容易,目下想將他推回元君位上卻是困難重重。
此時此刻,若再來一個與他同樣出虞國皇室卻又未曾有過廢位這樣難看經歷的皇子放在旁邊,簡直就是在明明白白地與他對比,平白多給朝臣們一個阻攔為他復位的理由。
再者,這位皇子一旦送來,不論封個什麼都不可能是末等的常侍。那他若與安玨一樣品純善則還罷了,若是白越那樣的,這個先前遭過廢黜的兄長不正好被拿來立威麼?
但在早朝上反應那樣大,卻也并不只是因為這些。
發現不論是男人還是人當權,似乎都拿于弱者的那一方來聯姻。這于大多天生的上位者來說似乎理所當然,沒人會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但是從后宮里走出來的。
知道后宮之中的人是怎樣的,絕大多數都沒什麼自己做主的余地,過得順心與否全憑九五之尊的喜怒。
昔日的是這樣,如今的安玨也是這樣。
安玨的例子還要更明顯一些。他為了所謂的兩國和平來盛國與皇帝婚,數年來忍辱負重,但虞國一朝間說與盛國翻臉便還是翻了臉。
虞國的一干達顯貴打這一場倒是圖得個快意恩仇了,唯他一個人被留在這離家千里的地方,獨自承擔帝王的盛怒。
在虞國拋棄他的同時,皇帝又因為虞國而恨上了他。這一切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他甚至連逃出去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趙瑾月不愿意宮里再添一位虞國皇子,覺得靠聯姻維持的和平脆弱不堪,又頗有可能再平添一樁悲劇。
將這些一腦說給了安玨聽,最后輕嘆:“我聽說你那個弟弟才十四歲,尋個什麼樣的人家不好,何苦來盛國聯姻。”
安玨安靜地聽著,沒有說話。趙瑾月又一聲喟嘆:“就是你,我都希你從未來過盛國。”
安玨不由怔忪,煩地搖搖頭:“不說這個了。”
說罷又繼續看起了手里的折子,過了會兒察覺他好像想什麼,但又并沒有說出來。
而后他起走向側旁的矮柜,趙瑾月也沒在意,又過片刻卻見他沏了一盞新茶過來。
溫熱的新茶落在案頭,半涼的舊茶由宮人撤走。趙瑾月抬眸瞧了瞧,端起茶盞來邊打量他邊抿茶:“怎麼了?”
安玨也正打量著,見喝了茶稍稍松了口氣,接著便問:“陛下生氣了?”
“……沒有。”趙瑾月搖搖頭,“我只是覺得若能不來盛國總歸對你更好。你不來,便不會遇到這樣一個皇帝,不會擔驚怕地活這麼多年,更不會險些死在牢里……”
越說越覺頹喪,神黯淡地伏到了案上:“你也會遇到一個你喜歡的人吧,不論是誰,總歸好過在這里吃這麼多苦。”
有時會想,如果這里和大應一樣是男人掌權的世界,他這樣的一個人應該會過得很好吧?單憑這張臉都足以讓天下子慕。
可他所有的又并不僅是這張臉。有著另一個的兒時記憶,知道他讀過許多書,會作畫會舞劍,蹴鞠也曾玩得很好。在他與婚之前,他偶爾還能一這些,但婚后便只能被困在宮里了。
趙瑾月愈想愈替他難過,四周圍靜了須臾,卻聽他說:“是,臣如果不來盛國,便不會吃那麼多苦。”
心里正自一沉,他又轉而一笑:“但如今,臣總歸還是遇到喜歡的人了。”
趙瑾月猛地抬頭,安玨定睛看到眼眶泛紅頗有些意外,繼而又笑:“怎的還真難過上了,臣現下不是好?”說著他深緩一息,“陛下可想出去走走?”
只因他那一句話,趙瑾月心里全了,點頭答應了出去走走的提議,腦子卻本沒反應過來。
和他一道走在外面時又已滿心都是喜悅,但腦子仍是糟糟的,說不清自己在想什麼。
邊走邊自顧自地笑,安玨在旁看著,不由自主地也笑起來。走了會兒,忽地轉過頭:“你喜歡我,這是你說的。”
安玨紅著臉別開頭,嗓子發出一聲悶悶的輕咳。
趙瑾月被他弄得玩心大起,故意繞到他正看著的那一側,口吻悠哉地逗他:“孩子都那麼大了,你怎麼還不好意思?”
“咳……”安玨復一聲咳,目改為盯著地面,盯了會兒又開始打岔,“陛下想不想去湖邊走走?”
“好,近來暑氣重了,湖邊倒涼快不。”趙瑾月欣然點頭,安玨剛應了聲嗯,聽又道,“我們找個僻靜涼爽的地方,我想看你舞劍。”
安玨嚯地看向。
“行不行?”著他問。
“……行。”他怔怔應下,喜滋滋地抱住他的胳膊:“那回頭挑把上好的寶劍給你,你常舞給我看!”
是以那天安玨在湖邊舞劍舞出了一的汗,趙瑾月一度怕他累壞,結果卻發現他反倒更加神抖擻起來。
看來在宮里悶久了日子又不順心確是會讓整個人都變得沉悶。
想起了從前的自己,以前也是日復一日地熬日子,病重之后楚怡和沈晰變著法地讓看比武讓放風箏,雖在病中,也反倒覺得輕松了許多。
之后的數日里,趙瑾月便總在閑暇時拽著安玨四玩樂。
京郊群山延綿,小半個月里拉他出去了四次。安玨騎馬騎得好,這個“趙瑾月”為皇帝也會騎馬,然而剛開口說了句“我們看看誰先到那棵楊樹下”,安玨笑了聲,眨眼工夫就奔了出去,害在他掀起的塵土里被嗆了半天。
他疾奔到終點時轉不見的影,定睛細看了半晌才發現還在起點撣土,他趕忙馭著馬跑回去,邊下馬邊含歉笑道:“陛下恕罪……臣久不騎馬,一時忘了會揚土的事。”
謝罪還是一樣的謝罪,他的手卻了過來,幫一道撣起了,又替拭了發髻上的細灰。
趙瑾月佯怒著瞪他:“我這狼狽樣子你若敢讓旁人知道……我撤了你的綠頭牌!”
安玨忙是一揖:“不敢不敢,陛下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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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天天的,不知不覺也到了秋的時候。
秋風一過,京城里涼爽下來,虞國皇子和親的事也在此時有了定數——趙瑾月最終還是沒能拒絕此事,主要是實在難卻虞國的盛,便不得不將這位皇子納后宮。
和親皇子京的那日,正值落葉遍地,滿城都被秋葉鋪得金黃。趙瑾月登上宮墻去迎了一迎,看到大紅的車隊踏著金黃而來,正慨嘆于這樣的華貴之景,腦海里又突然涌現了十年前的畫面。
安玨也是在這樣的時候的京。
的心神一下子變得更加復雜,回到鸞政殿等和親皇子來覲見時也心不在焉。直至宮人來稟說皇子已到殿中等候才定了定神,跟安玨說:“你先去見見吧。”
“?”安玨不解其意,道:“看看到底是怎樣的人,我再看如何安排他。”
如果他和安玨一樣品不錯,就封個高些的位子,許他隨意出鸞政殿,讓安玨多個可以品茶論劍的人;如果險刻薄便只好封得低些,安排進偏僻些的宮室,兄弟兩個能別面就別面。
安玨便依言去了,走出寢殿,便見十四歲的年穿著一大紅婚服跪在地上。目雖然靜靜低垂著,卻還是能尋見分明的忐忑。
和親的詔書上只有他的封號,安玨一時也不知這是自己的哪位弟弟,正自思量著,年先抬起了頭:“請問您是……”
安玨便道:“我是安玨。”
“……六哥?”年一愕,又有些驚喜,“我安珞,我知道您。”
安玨頷了頷首。
雖然他離開虞國時安珞才兩歲,但他對這個弟弟也還有點印象,知道養他長大的父親是虞國的皇貴君。
接著他便見安珞手忙腳地站起了,拽住他的袖就說:“哥,我……我害怕。人人都說盛國皇帝廢了您元君的位子,您如今……”
說到這兒他突然回過了神,疑地打量了安玨兩眼:“您怎麼會在鸞政殿?”
不僅在鸞政殿,而且著華貴,全然不似被厭棄的樣子。
安玨下意識地側首掃了眼寢殿的方向,又轉回來跟安珞說:“說來話長。你先坐,喝口茶。”
他的意思是不想讓安珞再多說這些探問陛下心思和舊事的話了,無奈這個安珞太沒心眼,看他自顧自地落了座,便到他跟前又問:“陛下到底怎麼樣?哥,我現在心里可真慌得很,要不你告訴我不喜歡什麼樣的人好了,我變不喜歡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