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到了八月里,白日里還是一般的熱，但清晨明顯涼了幾分。初十這日的一早，林嘉多套了一件紗底半臂。

湖邊梅林明明是每日都去的地方,今晨里卻好像格外地期盼。

林嘉遠遠看到梅林的時候,停下腳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湖邊帶著意的霧氣。清涼的空氣進腔,能讓人頭腦更清醒點。

果然走到梅林邊便看到悉的影從梅林里鉆出來,是桃子。

因為今天是旬日了。凌府的公子們都在府里,如今九公子指點兄弟們讀書已經了定例，所以這一天南燭會在水榭里忙碌做準備,桃子卻會過來梅林這里伺候,并會護送林嘉回排院。

這一天，是能見到九公子的日子。

林嘉想,會這麼期盼，一定是因為一旬未見,隔得時間太長了，想得到九公子當面的指點。

還想把這幾日看書的會與他說一說。

總之不可能是別的什麼。

桃子笑著向招手,林嘉便三步并作兩步過去了。兩個人很稔了，桃子親熱地接過食盒又挽住的手：“好些日子沒見著姑娘了。”

“咦？”桃子停住腳步拉著上下打量。

林嘉不解：“怎麼了？”

桃子道：“是不是長高了？”

林嘉笑起來：“便是長了又怎麼看得出來，才不過一旬不見而已。”

兩個人挽著進梅林里面去了。

今晨,凌昭到了一種莫名的心浮氣躁。一趟劍式走了一半,也沒下這種浮躁。這于他，實在有。

余到桃子帶著林嘉進來了，他強下了異樣的覺,把這一趟劍走完才收勢,轉,朝大石那邊走去。

蹲在地上給桃子搭把手的林嘉站了起來：“九公子！”

晨里,的聲音清清脆脆，的笑容清麗明，的眼睛澄凈澈亮，像一汪清泉滌在心頭，洗去了那些不該有的浮躁。

凌昭的心里平靜下來，微微頷首，準備從旁走過去坐下。

桃子卻也站起來，著給小爐扇風的小扇笑道：“公子你看，林姑娘是不是長高了？”

凌昭腳步頓住，轉頭去看林嘉。

林嘉忙站直了——小時候被大人看高，都會下意識地直的。

凌昭于是得以在晨里，面對面地、正大明的凝視林嘉。

但他也只看了短短地兩息，便把視線移開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林嘉既沒有覺得被冒犯，也沒有局促不安。因為九公子就是這樣端正守禮的一個人。

決不輕薄，值得信任。

甚至眼地看著凌昭，等他做出一個評判。

凌昭點頭道：“是長了。”

但凡年人，不分男，只要是還在發育生長中的，只要被人說“長高了”的時候，總是會莫名地欣喜。這純是一種自然而本能的反應。

林嘉亦是忍不住出笑容。

一笑，眼睛便會彎起來，很好看。

非禮勿視，凌昭不會在不該看的時候看，他走過去坐下，端起了茶。

豈止是長高，凌昭一雙擅畫的利眼看得清楚，林嘉正在一種微妙的變化中。進了快速長個子、開始發育的這個階段了。

真是神奇，才不過一旬不見，曾經單薄纖細的線條便開始有了起伏。

這是褪去時最后的痕跡，徹底而快速地向人進化的階段。常常是短暫不見，再見時便已大變模樣。

啜了兩口茶，抬眼看到桃子和林嘉兩個帶著笑低聲討論著長個子的事。

好看的年輕孩子們湊在一起，讓人心特別地愉悅。

凌昭聽了兩句，忽道：“你若想長得像桃子這般高，得多。”

林嘉蹲在地上，扭頭：“咦？”

蹲在那里的時候就看不出那些已經開始起伏的線條了，讓人心里平靜。

凌昭道：“桃子以前跟拳腳師傅練過的，所以才長得高。”

林嘉震驚，又轉頭去看桃子，眼睛里帶著崇拜。

凌昭的功夫就是真功夫。顯然林嘉以為桃子也會幾手真功夫，像話本子里的俠那樣。

“嗐。”桃子咳道，“就是花拳繡，能強健是真的，打架不行……”

“不過我們師傅確實也說過，多，能長個。”補充道。

學拳腳的時候，也還是個小姑娘吶，也是要長個子的。故拳腳師傅說過這話。

桃子說話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凌昭。

猶記得那時候公子也還只是半大年，領了拳腳師傅過來教丫鬟們。他那時候連說話都是冷冰冰的：“好好練，要待在我邊，首先一個便是康健結實。誰總想做那等無力的作派，便回金陵去。”

現在的公子，再不會這樣冷冰冰邦邦地說話了。只要他愿意，能讓人如沐春風，折服在他的風儀里。

但似桃子這樣打小就跟著他的老人卻知道，凌昭的冷從來沒減退過，只是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被、凝聚，深藏在他那春風皎月一般的風姿里。

林嘉當然不知道這麼深藏的東西。

從一開始看到的便是凌昭的暖如春風，潔似皎月。

在的心目中，凌昭的存在甚至有些超越了別。很難把他與凌府其他的年公子等同視之。面對其他公子時的那種“要回避、該躲開”的想法，很難在面對凌昭的時候出現。

總覺得有那種想法都了他似的。

有記憶以來便沒有父親。

當然不能說凌昭的存在像父親或者替代了父親，這是不可能的。誰也沒法指著一個如玉如松的清雋公子說“這像我爹”。

但凌昭的出、才學、地位的的確確是需要林嘉仰視的。這樣如圭如璧的一個人，上凝聚了太多了的環，偏他又肯對林嘉釋放善意，愿意予以一定程度的看顧。

人的一生中或許不一定會都有這麼一個人，但一定需要這麼一個人，至在還沒完全年的年時代是需要的。

這個人可能是父親母親，老師，或者兄姐，或者別的什麼人。總之這個人能令人信服，能予人以安心之。

在凌昭出現之前，林嘉的人生中一直沒有這樣的人。無論是的娘親，還是為姨母的杜姨娘，都達不到令人信服又安心的程度。們或者是自無力，連資財和自都保不住。或者是份上低人一等，有許多不由己。

總之凌昭的出現，在林嘉的人生中照亮了一片特別的區域。

林嘉真的是好喜歡甚至是迷這種覺。

“但是我不會拳腳功夫。”有點苦惱地說。

桃子才想說“我可以教你”，凌昭卻笑了。桃子把已經到了舌尖的話生生地咽了下去。

“你可以跳百索。”凌昭道，“我師父與我說過，跳百索是很好的，于臂力、腹力、力都很好。于年的人也有助于長個子。”

“我道門的那些門師兄弟每日的功課里就有跳百索。因我不是道門弟子，才省了這份功課。”他道。

公子今天話真多。桃子起脖子裝鵪鶉。

公子話多，害怕。

林嘉跟桃子的覺可完全不一樣。

林嘉可喜歡聽凌昭說話了。因為凌昭的確是個話很的人，而跟凌昭能見面的機會又這麼，能跟探花郎多說一句兩句都是好的，想多沾沾他的書卷氣。

仰著頭道：“一直就很好奇，九公子怎麼還練武呢？”

和桃子都蹲在小爐旁。桃子低著頭，林嘉仰著臉。

的面龐看起來特別干凈，尤其那雙眸子在晨里特別清亮。

寄居凌家，所托之人是個妾室，既沒有行的自由，也沒有對外的社。

跟著一個妾室，大概也幾乎不出門吧？有沒有到街上看過，見沒見過外面的樣子？

一定沒有。

和年紀相仿的堂妹們的眼睛，也很難這樣清澈了。們已經訂了人家，開始學習打理中饋，滿腦子考慮的都是未來的夫婿和婆母，有幾多妯娌，好相否？閨中的好友又是許了怎樣的人家？強于自己否？

想這些太多，眸子就會失去澄澈之。

看到林嘉眨了眨眼睛，表有微，凌昭陡然回神，發現自己已經盯著林嘉的眼睛看了好幾息了。

他迅速抬起視線看向一旁老梅樹虬結的枝椏，緩了神心緒，才告訴林嘉：“因為以前遇到過差點喪命的況。”

“時，祖父送我去京城。那時候年紀小，有些況嫌仆人們管得多，路上使計甩了他們獨自外出，誰知遇到了匪人。”

凌昭那時候只是個半大年，但發帶上繡著金線，鞋子上綴著玉片，腰帶上嵌著寶石，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小公子。旁的不說，單那條腰帶，在匪人看來就已經算是“發財”了。

他還生得玉一樣的人，連他自己都被匪人看作了“上等貨”，將他擄去賣個好價錢。

至于打算將他賣去哪里，這等腌臜細節自不必與林嘉說，凌昭只簡單說被匪人劫持了。便是這樣，幾乎沒怎麼與外界接過的林嘉都睜圓眼睛，張得不敢呼吸：“然后呢？”

凌昭說：“我為，使計殺了一人，但卻被他的同伙追上了。這些人里有那人的親兄弟，殺我為那人報仇。幸遇到我師父出手相救，遂有了一段師徒之緣。但我是要走科舉仕途的人，沒辦法像門師兄們那樣專注習武，就只能做個外門弟子。練一練，為著強壯魄，偶遇宵小，也能自保。”

說完，卻見林嘉蹲在那里，驚呆了。

凌昭覺得震驚又呆滯的神，既可又好笑，忍不住角斜勾：“怎了？”

林嘉費力地咽了口口水，還是有點不太敢相信：“九公子……殺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