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此,在他的邊,書房大丫鬟桃子的地位和說話的分量還高出了寢院里的大丫鬟。
凌昭沐浴完,見到桃子進來,忽然問:“桃子,府里的節禮是怎麼分配的?”
這問題問得突兀,桃子有點莫名,不知道凌昭想問的點到底在哪。
凌昭換了個說法:“你們今天也會分到秋蟹吧?”
“自然會。”桃子道,“大廚房已經來知會過了。柿子貪吃,還地去廚房問了詳細,說看見了好多螃蟹。主子們的這麼大,我們的這麼大。”
桃子說的時候,還用手比劃了。
但第一個“這麼大”和第二個“這麼大”并不是同樣大。
桃子說:“其余人的更小一些。”
螃蟹個頭分大小,還分公母。
三房守寡,但想來廚房是不敢克扣三夫人和十二郎的份例。但林嘉那個姨母呢?
姨母不過是個妾室。沒了夫主的寡妾,還是被正室打發到很邊緣的地方居住。
凌昭知道三房不曾在用度上克扣過杜姨娘,他知道杜姨娘姨甥倆為什麼會被打發到西路外緣那個排院里去住。
但,他也知道,他知道的大廚房未必知道。
林嘉姨甥二人,還是從他給們換了小寧兒開始,才能從大廚房領到熱飯,而不是領到冷飯自己再熱一回。
下人間這種捧紅踩黑、趨炎附勢是哪個府里都存在的,是天然的生存環境造的,便是凌昭也沒有辦法改變。
凌昭出仕七年了,見過許多場的勾當。朝廷場和一府眾人的生存環境,其實有許多相通相似的地方。
細節到,譬如克扣,譬如以次充好。
杜姨娘的份例本就比正經主子的低一個檔,林嘉的該更低。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世上本來就有尊卑高低貧富,就算是他和四夫人的份例,也肯定要比凌老爺和老太太的低一個檔。這是凌昭認可并接的。
但凌昭想到的是,廚房那些壯結實的廚娘們,很可能會將該給杜姨娘和林嘉的份例還要再降一個檔,以次充好地糊弄欺負們二人。
有人人為地克扣林嘉,這是凌昭不接的。
凌昭想起林嘉在晨里的明俏笑容。眼睛里有,顯然是很期盼著過節。
在為數不多的談里,是可以聽得出來的生活有多單調的。
不像妹妹們那樣還有四季宴游,還可以參加詩會、雅集,還會有閨中的朋友邀請過府小聚。這個府里哪怕做堂會,以林嘉那謹慎的子,也一定不會往前湊的。
就像沒有他使人去喚,在梅林里都從來不越界。
甚至可能都沒有府里別的寄居的親戚更自由。
想到這一點,凌昭陡然意識到,林嘉被自己的尷尬份困在凌府的后宅里了。
因為大家子里規矩嚴格,包括垂花門在的各門都有人值守。眷要出府,得有對牌。這對牌需要去主持中饋的人那里領取。
如今府里是六夫人主持中饋。
當然也不是非要見到六夫人本人才能領。六夫人邊也有得力的仆婦、丫頭協助。
但府里別的、正經的親戚可以直接去找管事的丫頭、媽媽領取,林嘉卻不能。因為不是正經親戚,是跟著杜姨娘生活的,被人視作是三房的人,而不是獨立存在的。
一個府里,特別是像凌家這樣的大家子,一府里是仆婦就百十口子人。為著管理方便,各房會有專門跟打理中饋之人對接的人。否則誰有事都往六房跑,六房還不了菜市場?
林嘉若想要出門,得去向三房的人申請,可能是丫頭也可能是媽媽,然后由這個人再去六房那邊領取對牌。
中間多了這樣一道轉折,以、小心、謹慎又克制的……凌昭幾乎能肯定一定沒有主地、單獨地出去過。
或許有可能跟著妹妹們出去過,但要自己為著自己的什麼原因出府,一定是沒有的。
凌昭忽然問:“杜姨娘是金陵本地人嗎?”
大過節的,這問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突兀。
這時候就現出桃子的素質來了。作為大丫鬟,除了有辦事的能力,還要有足夠強的收集信息的能力。
尤其是近來,關于林嘉的信息。
“不是。”桃子立刻就能回答,“杜姨娘和林姑娘母親的家鄉在陵縣下面的鎮子上,坐船要走三天才能到。”
凌昭默然。
因為除了對牌,林嘉無法出門還有一個原因是杜姨娘幾乎本出不了府。
一個人一旦進了這種大宅里做妾室,想要出門基本上只有三種方式,要麼被夫主帶著出門,要麼被主母帶著出門,要麼娘家離得不遠,夫家又寬仁,派個婆子半盯半伺候地陪著回次娘家。
最后一種方式幾年不見得能有一回。
尋常人家的正妻也不是隨便能回娘家的,何況是妾,何況是高門妾。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并不是調侃玩笑,而是一句客觀的陳述。
似凌府這種深宅大院,有些人一頂小轎從角門抬進來,一輩子就再沒見過垂花門外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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