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玢這時眼神閃了閃,傅玦敏銳的捕捉到,看他的視線更為凌厲了些,于玢艱難的吞咽了一下,“他被我們嘲弄過一次之后,寫戲文便避著大家了,我們自然也好奇他還能寫出什麼,便時不時的打聽一二,楊俊家里有戲樓的產業,還真的打探出了另外兩部,什麼《春香傳》和《青玉案》,可必定不是全部。”
傅玦眼底生了疑慮,于玢忙道:“也不是惡意打探,只是我們也偶爾會去聽戲,便順便打聽打聽戲文作者罷了。”
傅玦看了三人一眼,“你們平日常去聽戲?”
于玢輕咳一聲,周彥波道:“不常去不常去,我們整日讀書,偶爾消遣罷了,且有幾次,也是為了作陪。”
“作陪?”
“如今吏部的方大人,從前也是白鹿書院的學生,他的老師便是我們的齊山長,他自己是個戲迷,一次回來看齊山長之時請齊山長去聽戲,齊山長又了我們一起,這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后來又去過兩次,也是為了作陪。”
吏部的方大人,傅玦略一作想,“你們說方乾?”
周彥波點頭,“是,是他。”
傅玦自然知道此人,又問,“你們作陪的又是哪些人?”
“在下,于玢、諶,還有如今不在書院里的明崎和景皓然,哦,第二次的時候還有常清,常清的學問不錯,當時山長也不知常清寫戲文的事,第三次有楊俊。”
這便古怪了,傅玦問:“劉希未曾去過?”
“不曾,劉希不太喜歡這般應酬。”
傅玦心中有數,便令三人暫且退下,他沉思片刻道:“他們去聽過常清的戲文,后來還打探過常清寫的戲,這本《麒麟記》雖然都說不知,可常清或許給戲樓老板說過,書院若有人去打探過,便也知道殺人之法了。”
戚潯也正如此想,無論如何,戲文最是關鍵,書院兇手藏蹤跡,可戲樓里說不定有何線索。
不多時,跟著早前學子去查琴弦的差役回來,拿回來的琴弦的確一不,且皆是簇新,戚潯查驗之后退回,一時陷了僵局,傅玦道:“琴弦、筆上的線索容易掩飾,可兇手左利手并不好掩藏,按理說周彥波的嫌疑極大。”
他吩咐李廉,“撥兩個人去盯著周彥波,再查查此人世。”
李廉奉命而去,他人還未回來,外頭一個隨從通稟,“世子,宋卿來了!”
話音剛落,宋懷瑾大步而,他先拱手行禮,而后道:“世子,下剛從劉家和楊家回來,倒是得了兩分線索。”
傅玦令他落座才問:“什麼線索?”
宋懷瑾道:“劉大人對劉希遇害頗為痛心,誰會害了劉希他不知道,不過他和下說,劉希之所以沒考上狀元,乃是因為去歲春闈之前沾染了惡習,劉大人說他那段時間本該安心備考,可他卻發現劉希悄悄的往京城戲樓里跑。”
“戲樓那地方,文雅些的是去聽戲,稍孟浪些的便是為著別的,他懷疑劉希在戲樓里與哪個小伶兒相好,可問了劉希,劉希卻不說,父子二人因此不歡而散,后來春闈考試,他果然未曾考中,劉大人十分生氣,對他了手,那之后,劉希便只在書院住著不回去,過年也是二十九那日歸家,初五便回來了。”
與戲伶相好?傅玦略一思索,“你是懷疑劉希幾人被害,與戲樓里的戲伶有關?”
宋懷瑾點頭,“因為我去過楊俊家里,楊俊的父親說他有一段時間也常去戲樓,也是去歲春闈之前,屬下懷疑,他是陪著劉希去的,又或者,他也在戲樓里有相好之人。”
京城富貴人家包養戲伶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傅玦自然略有耳聞,可劉希還未高中,又未娶妻,家里自然不允他如此胡鬧,而他們如今皆是十七八歲,正是竇初開之時,免不得容易心猿意馬。
戲文,戲樓,戲伶,如此倒是串在了一,傅玦越發覺得宋懷瑾猜測有理,便道:“我已令林巍去查幾戲樓,黃昏之前當能回來。”
宋懷瑾松了口氣,又道:“毒鼠藥的事下也派人去查了,先調查了書院附近的,眼下還未有線索,要查完整個京城,說得四五日。”
傅玦道:“慢也查,或許能找到蛛馬跡。”
宋懷瑾應是,隨后又嘆了口氣,“下與劉大人早先打過數次照面,今日一見,他幾乎一夜白發,劉希是他獨子,劉家早年間也是大族,到了這幾代便越發沒落了,他一把年紀難再往上爬,便將希全都落在了劉希上,據他說,劉希馬上就能國子監了,他是打算拉下臉面去請國子監祭酒曲暢做他老師的,可他卻被人害了。”
周蔚有些唏噓,“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過大家都說劉希落第之后大變,也許是劉大人給他的擔子太重之緣故。”
傅玦聞言忽然道:“在劉元之上的,是方乾吧?”
“方侍郎?正是他啊,怎麼了?”
方乾正是如今的吏部侍郎,傅玦道:“他從前也是白鹿書院的學子,去歲還回來過幾次,與這些書生打過照面,還曾出去聽過戲,齊宗義當是有意引見。”
宋懷瑾聞言并不意外,“這也是理之中,這些學子將來都要朝為的,早些借著人脈打好關系,有百利無一害。”
傅玦便道:“不過前后三次,劉希都未去過,我猜,劉元和方乾之間多有齟齬。”
宋懷瑾一聽猛地想起一事,“確有可能,劉元在員外郎的位子上多年,本有希升任侍郎之位的,可方乾卻忽然從禮部調吏部頂了他的差事,這是前年的事。方乾是七年前高中榜眼,后來外放三年,回京也不過四年,被他頂了缺,劉元自然很是苦悶。”
如此,劉希未去作陪便有了解釋,傅玦心中有了數,便只待林巍回來告知有無戲樓的消息。
此案關鍵一在書院,二在戲樓,林巍未歸,宋懷瑾便又帶人在書院勘察證,直等到黃昏時分,林巍方才帶人歸來,他今日跑了五家戲樓,算是清了這兩年來常清寫過的戲文,不僅如此,他還抱回了一堆戲文本子。
“這里面有《金鎖記》、《青玉案》、《春香傳》,還有幾本我記不清了,都是常清寫的,是戲伶們的手抄本。”
“他是兩年多前,也就是建章二年下半年開始寫戲文,第一本戲文只賣了一兩銀子,是在四喜班賣的,第三本戲文是建章三年初,只不過換去了慶春樓,《金鎖記》便是在慶春樓賣的,這是他第四本,這本被慶春樓的管事看好,給了他五兩銀子。”
“后來《金鎖記》排出來,在慶春樓很是熱鬧,因此,常清的價也漲了,他又來又去妙音樓、萬福班、仙客樓這幾賣過戲文,都在五六兩銀子左右,他賣戲文不固定,會給兩三家看,看完比價,誰出的高便賣給誰,也因此得了老東家慶春樓的抱怨。”
“而這最后一本《麒麟記》,他是打算賣給慶春樓的,還給慶春樓的老板講過,說這個話本比以往任何一本都要傳奇,老板還頗為期待,可沒想到,還沒見到手稿,常清便出事了。”
其他人對戲本子不興趣,戚潯卻上前打開來看,剛翻了幾頁,戚潯便覺這戲本意、趣、神、皆全,且不講求曲牌格律,也不顧九宮四聲,只以故事曲折沖突為重,戚潯越看越覺引人勝,待翻看扉頁,發覺竟是《金鎖記》。
翻看的速度更快了些,越往后看,倒也的確看到些鄙艷段落,這些文辭與經史子集相比自然上不得臺面,可戲樓里的戲文,皆是唱給尋常老百姓聽得,本就不是春白雪,自也不必見怪。
既不見怪,便好奇的細看了兩眼,剛看一段,便面頰微熱,將戲本一合若無其事的垂下眸來,本以為不過是些葷話,可不曾想到幾番形容竟如此骨,堪比春/宮,也難怪后來劉希等人以此為把柄去告狀。
這若是當著齊山長的面唱出來,也不知會否將他老人家氣的背過氣去。
“怎麼了戚潯?他寫得如何?”周蔚忽而湊上來問。
戚潯忙將戲本齊整一摞,“好壞我也瞧不出,我又不曾聽過。”
周蔚不置可否,傅玦卻狐疑的看向,一旁林巍道:“他對簡鴻有所瞞,他掙得銀子比告訴簡鴻的要多,想來也是為了不財。”
傅玦道:“也不難理解,不過你所查的這些還不夠,劉希的父親懷疑劉希在戲樓里有相好,而常清也常去戲樓走,或許會是此間緣故。”
“一群書生為了戲伶爭風吃醋?又或是生過什麼糾葛?”林巍下意識問。
“不無可能。”傅玦說完看了眼天,“時辰不早,大理寺諸位可下值了,明日刑部查戲伶,宋卿再去走訪劉希和楊俊在京中其他同齡好友,有無心悅之人,又或者與書院的誰生過仇怨,同齡之友最為了解。”
宋懷瑾應是,戚潯等人也跟著一同下值歸家,出門之際,正聽到傅玦吩咐道:“將這些戲本與書院的證收在一鎖好——”
夜幕將至,戚潯催馬若快,可在天黑前歸家,可想到這案子,心底卻忽然一,與宋懷瑾幾人分別后,調轉馬頭,直朝最熱鬧的京城西市而去。
一路行來,但見街兩側珠簾繡幕,雕梁畫棟,待華燈次第而起,便是一派燈火煌煌的帝都夜,慢行小半個時辰,又在街市之間繞尋了片刻,終于,在慶春樓前駐了馬。
慶春樓共有三層,門庭氣派,匾額煊赫,此刻正值戲樓最為熱鬧之際,觥籌錯之聲夾雜著竹管樂不絕于耳,戚潯正要翻下馬,一輛馬車卻忽然從另一方向緩馳而來,駕車之人一看見便面意外,“戚仵作——”
林巍的聲音仿佛天外而來,戚潯看到他幾乎懷疑自己眼花了,而這幾瞬功夫,馬車在前停駐,簾絡掀起,出傅玦那張俊逸出塵的臉來。
戚潯一呆,若說路過,也不知傅玦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