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玦亦道:“這便是說,前面死的三人,都和戲文有關,劉希和曾文和都去聽過《雨霖鈴》,或許還聽過其他的戲文,不過,這《雨霖鈴》并非常清所作。”
林巍在旁道:“昨天問過,《雨霖鈴》乃是一位州的戲文老先生在五年前所作,州本就距離京城近,很快便傳了京城之中。”
戚潯便是州來的,自然知道州的風傳京城并不難,猶豫片刻,還是將《珠還合浦》之典故道來,而后道:“應當只是巧合,畢竟諸如此類的戲文話本也十分常見,且這戲文是在科舉前寫的,卑職并無懷疑試題泄之意,卑職只是在想,劉希和曾文和去聽戲,會否是想尋些寫詩文的思路,只是卑職想不通如何招來殺之禍。”
提到了科場舞弊,這讓傅玦和宋懷瑾立刻警惕起來,然而一想,戲文是先寫出來的,又在市井之中廣泛傳揚,的確難和貪墨聯系起來。
宋懷瑾看了一眼傅玦,斥道:“這話可不能說,你曉得其中利害。”
戚潯當然曉得,蘄州戚氏便是折在科場舞弊之上,而大周立國以來幾次科場大案,無一不是讓整個朝堂為之,因此絕不敢有人輕易提出此疑問。
戚潯忙垂眸,“是卑職失言了。”
傅玦開口道:“無妨,本就意象相似,剛好曾文和又寫到了其中詩詞,的確巧合,戚仵作思辨敏捷是好事,想到常人難想之,或許便是案子關鍵。”
宋懷瑾見傅玦不予深究,不由松了口氣,這時傅玦道:“既然都與聽戲有關,那咱們便也去聽聽,今夜宋卿去妙音樓聽那《雨霖鈴》,我去慶春樓看看《南燕歸》有何玄機。”
戚潯心底微,前夜在慶春樓,傅玦的確說過今夜要去聽戲,這時,傅玦忽而看向,“戚仵作前夜已與我去過慶春樓,今夜便還是隨我同去。”
傅玦話音一落,包括宋懷瑾在的大理寺眾人齊刷刷看向戚潯,似乎都在詫異戚潯何時與傅玦私下去戲樓了。
戚潯輕嘶了一聲,只道傅玦說話不夠嚴謹,鎮定自若的與宋懷瑾解釋,“前夜卑職想去慶春樓看看可能查到什麼,卻不想正好遇上了世子也去問案。”
宋懷瑾了然,其他人的目也平靜了些,宋懷瑾道:“既是如此,那你便與世子同去也好。”
眼下時辰尚早,宋懷瑾面上雖不多言,可沒一會兒出了明禮堂,便將戚潯拉到一旁道:“前夜的事你怎不說?可曾在世子面前說錯過話?”
戚潯想來想去,沒覺得自己說錯過什麼,便搖頭,又道:“因是偶遇,便未告訴大人。”
宋懷瑾便繼續道:“那你今日機靈些,別想什麼說什麼,萬一說錯了話,可有你的。”
戚潯心知宋懷瑾是好意,自乖乖應下,“您放心,卑職明白。”
周蔚和謝南柯也站在不遠,謝南柯手中還拿著曾文和的畫像,戚潯見狀有些好奇的走過去,舉起畫像一看,果真畫的栩栩如生,是驗過曾文和的,自然最知道曾文和模樣。
“畫的真好,尤其這眉眼骨相。”
一邊說著,一邊點了點畫像上的濃眉,指尖輕的剎那,有些凹凸糙之,這時謝南柯看了一眼正堂方向,低聲道:“今夜與世子同去辦案,可害怕?”
周蔚也在旁幸災樂禍的著,戚潯哭笑不得,“世子又非洪水猛,我怎就怕了?”說著看向周蔚,“世子只罰不正經辦差之人。”
周蔚自不服,“我何時不正經辦差了……”
謝南柯看二人斗但笑不語,戚潯想到未看完的戲文不由道:“時辰還早,我要將《金鎖記》和《南燕歸》的戲本子帶上,你們最好也帶著《雨霖鈴》的。”
要往停尸堂去,走出幾步,不自覺的撣了撣指尖,周蔚和謝南柯跟上來,直嘆為大理寺第一辦差楷模。
他們三人說鬧著走遠,林巍緩緩推著傅玦出了明禮堂,他往戚潯離開的方向看了片刻,再想到適才戚潯形同解釋一般的話,只覺自己擔心是多余,是極有分寸的。
至黃昏時分,所有人都在書院側門匯合,宋懷瑾催馬在傅玦的馬車旁,道:“今日已經有學子想回書院,被底下人攔下了,咱們若不抓些,上面底下都不好代,坊間也傳開了。”
白鹿書院到底是天下第一學府,如此惡殺人案的確影響名聲,傅玦道:“坊間如何議論先不管,書院仍戒嚴便是,如今這案子堵在戲文上,若能想通此,距離破案便也指日可待了。”
宋懷瑾道,“也不知能不能找到線索,這些咬文嚼字的活兒,下實在做不好。”
傅玦彎安,“盡力而為便是。”
慶春樓和妙音樓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眾人在岔道口分開,戚潯離大理寺的隊伍,跟在了傅玦馬車旁。
這一路上傅玦并無多余言語,如此戚潯反倒自在,倒是林巍,似有些閑不住,問戚潯道:“戚仵作馬不錯,在何學的?”
戚潯應道:“也是跟著師父學的,以前要去遠村鎮辦差,又無馬車相送,只好學了騎,來往便捷許多。”
林巍在芙蓉驛時還有些不喜戚潯,如今幾日相下來,倒覺戚潯很是難得,小小年紀歷經艱苦,不僅不怨天尤人,還養的一副坦通達心,這些時磨難,由口中道出亦如說吃飯喝水般尋常。
林巍又問起如何學藝,戚潯亦不如何掩飾,這般說了一路,林巍越發欣賞這個小姑娘,待馬車到了慶春樓前,低聲對楚騫道:“聽到沒,十歲的孩子便敢跟師父朝死尸上下刀子,真是比咱們還狠。”
楚騫很是贊同。
夜幕初臨,慶春樓里一片燈火璀璨,一行人了樓門,前夜的管事立刻迎了上來,又知道他們所為何事,待引他們了雅間,又忙去掌柜的。
待掌柜的過來,傅玦仍要了飯食,飯菜剛上上來,第一折戲便開了場。
掌柜的推開軒窗,一邊解釋道:“這《金鎖記》共有二十三折,要唱完正出,需得唱大半日,如今唱的最多的是《醉花》和《斷》兩折,待會兒的《南燕歸》亦是選的《長相思》與《點絳》兩折,都是最客人們喜的。”
傅玦問:“當日劉希來聽得哪幾折?”
掌柜的忙道:“聽得正是這幾折,劉公子當日最喜歡的便是《南燕歸》的《長相思》,這一折講的是柳娘不得已宮在宮中思念許郎,您待會兒便能聽到了。”
戚潯對金鎖記的故事并不陌生,看過故事再聽戲,便能聽懂更多,若遇到些晦難懂的南音,便翻帶來的戲本子,待他們用完飯食,第一折戲正到了尾聲,戚潯仔細的看戲伶們的段表演,又認真聽唱詞,可越想從中找出蛛馬跡,便越覺無一古怪。
傅玦見端端正正坐著,神嚴肅專注,一邊聽,一邊翻看戲文,倒像是學堂里跟著夫子認字的學子,他喊道:“戚仵作——”
戚潯正仔細辨別兩句南音是何字,竟未聽見傅玦喊,傅玦看片刻,“戚潯——”
戚潯一個激靈,這才回過神來,“世子?”
傅玦指著手中戲本,“給我看看。”
戚潯忙起將戲本給傅玦,見傅玦翻不到地方,又指著書頁道:“正唱到此,正是二人兩相悅之時,之后二人分別,便是《斷》一折。”
說話間,第二折戲便開了,見戚潯站在自己邊,傅玦看了眼林巍,林巍會意,將戚潯的椅子移到了傅玦邊,傅玦一邊問“這是何”一邊示意戚潯落座。
戚潯自然而在坐了下來,待給他指了地方,才發覺坐在傅玦邊是不是不妥?將椅子往后移了移,十分清楚自己的份。
《斷》乃是十分悲一幕,戲文中的小姐萋萋與書生孟斐然為世俗所不容,被強迫分離,花旦唱腔凄婉悲慘,聽得戚潯心尖發,分別后,萋萋斷發祭拜河神,求河神護佑孟斐然,亦佑二人能有再相見之機。
林巍這時道:“這是哪的習俗?竟還要子斷發,如今戲臺上是真斷發還是假斷發?”
掌柜的在旁笑道:“這是南邊瓊州祭拜河神的儀式,這斷發自然是假的,若是真的,我們旦角兒再多的頭發也不夠斷的。”
林巍了鼻尖,只道這些戲法真會騙人。
這折戲十分悲傷抑,眾人看完心底都沉甸甸的,傅玦倒是跟著戲本一路看下來不至如何傷,轉頭一看戚潯,眼尾發紅,眼底一痕淚盈盈,看的十分傷懷。
傅玦瞧了幾瞬,正想戚潯實在至至,便見忽然表一變,疑道:“我記得常清看的書都是些經史子集,書柜里連游記都無,他是如何寫出這些戲文的?”
看向傅玦,“一個人日常所見所聽,積累下來,方才能言之有,難道這些都是常清憑空編出來的不?”
這忽如其來的問題難住了傅玦,他還未答話,堂中響起陣陣喝彩,是《南燕歸》要開唱了,戚潯也無需他答,轉而去拿《南燕歸》的戲本子。
一串鑼鼓竹聲中,《南燕歸》中的柳娘一青褶上的臺來,段纖飄逸,唱腔清麗婉轉,不過幾句詞,便將綿綿相思道來,戚潯一邊想著常清的《金鎖記》一邊聽著柳娘的唱詞,好似困一般想不通關節。
就在這時,一句唱詞囫圇飄過耳畔,婉轉的南音之中,分辨出幾個詞來。
不由去問傅玦,“世子,剛才唱的什麼?”
傅玦道:“唱的‘小苑春,滿池春宮墻柳’。”
柳娘哀婉凄絕的唱詞未停,戚潯卻猛然一呆,驚疑不定的問:“小苑什麼?”
傅玦又重復了一遍,戚潯亦跟著喃喃,而很快,低頭在戲文之中翻找這句詞,麻麻的字詞中,這句唱詞并不顯眼,可當戚潯找到時,腦海里出現的卻是今日在簡鴻那里看到的試題文稿。
太像了!曾文和的駢文是巧合,那這句“小苑春,滿池春宮墻柳”還會是巧合嗎?!
抬眸看向傅玦:“世子,這次的案子,或許當真和科場舞弊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