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都，建晟侯府。

兩位太醫剛剛為染請過脈。隋屏息凝神，很害怕從太醫口中聽到任何不利消息。

其實這只是例行日常，但只要見隋在侯府里，他便老是這副坐立不安的面孔。太醫們開始的時候有點惶然，覺得來建晟侯府跟去往皇宮無樣，都教人過度忐忑。不過日子久了習慣了以后，他們已然見怪不怪。

“侯爺夫人一切都好，還侯爺放寬心。”一位太醫拱手笑道。

隋點了點首，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去些，突然又急聲問道：“夏季已過，夫人怎麼還沒什麼胃口？見長肚子，人倒是日漸消瘦。”

另一位太醫忙地解釋一番，最后實在拗不過隋，只好讓他去買些山楂百合茶回來，平日里當水多飲些便是。

隋這才放兩位太醫出府，寧梧無奈地看向染，道：“夫人，這茶您要喝麼？要是喝得話，小的這就打發人去買。”

染了太，有些倦意地說：“瞧瞧這屋子里哪還有走的地兒？買多無用的東西了？”

寧梧忍笑，卻見郭林張皇失措地闖了進來。

“干什麼這麼冒冒失失的？錦縣又怎麼了？”寧梧白他一眼誚諷道，“這幾日恨不得一天一道書信，南鹿人是不是有點太囂張了？”

郭林沒有理會寧梧，拿著書信的手掌微微抖，“侯爺……”

隋登時察覺出異樣，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書信，俄頃后，難地沉默下來。

康鎮怎麼可能死了呢？他堂堂錦縣邊軍統領，手下兩萬余軍士。他鎮守北黎王朝東大門這麼多年，何時出過半點岔子？

隋想起和康鎮初次見面的場景，他那雙燦亮的眸子地盯住自己，對自己的仰慕不予言表。他們相識相知，同在錦縣上度過好幾載難忘歲月。要是沒有康鎮在錦縣上的照拂，建晟侯府不會發展的那麼迅速。

“康鎮死了。”郭林向疑不解的染和寧梧說道，“是中毒。”

聞言，寧梧差點沒有站穩，一手下意識地扶住桌角，臨來雒都前的那番言語，竟然是和康鎮的訣別。

他對說：“那夜月很，你很漂亮，我了。愿你和侯爺他們一路順風，早去早歸。”

他還對隋說：“侯爺，你和夫人布帆無恙，盼與君早日重逢！”

“中毒？”

染搶過書信仔細閱讀起來，范星舒代的不是很詳細，字跡亦很潦草，看得出是急傳送過來的。

只說據邊軍那邊傳出來的消息，是一個伙頭兵不滿康鎮許久，因著又好幾個月沒發放軍餉，對康鎮懷恨在心。不知從哪里搞來了鶴頂紅，在康鎮的飯食里投了毒。

事后，從伙頭兵到康鎮邊的近衛，全部認罪伏法。臨時主事的參將將他們捉拿歸案，本想通稟雒都后，讓朝廷狠狠發落。哪料在被關押的第一個晚上，幾人便在牢房里畏罪自殺。

“是東野人所為。”染篤定地說，“他們想嫁禍給南鹿人，好讓北黎徹底裹挾到這場戰爭當中。不然以東野現在的趨勢，很難和南鹿相抗衡。南鹿不傻，不會愿意一打二，挑釁北黎，讓北黎和東野結為聯盟？”

“是塵爺在背后搗的鬼吧？”寧梧凄哽地道，“他是最有機的人，殺了康鎮看似是把北黎裹挾進去，實際上……是以這種方式召侯爺回錦縣。這是侯爺上位的最佳時機，掌控錦縣邊軍，和塵爺合力控制住東野，再一起并肩和南鹿抵抗到底。”

“若是侯兄長所為，我們這時候就不會坐在這里猜了。侯卿塵做事的確窮竭心計，可他有底線。若他今日為了隋殺掉康鎮，那麼有一日他也許也會因為別人殺掉隋。”

染臂拉住寧梧的手，到遏制不住地激。

“我理解你的心，我和你一樣難過，康將軍跟我們朝夕相那麼久，早就是侯府自家兄弟。他的仇，侯爺一定會替他報。別看小郡主在咱們府里，但一碼歸一碼，這件事絕不稀里糊涂蒙混過去。”

隋霍地跑出侯府，郭林先是愣了愣，之后又倉促地追趕過去。

染著隋跑遠的影，噓了口氣，知道在雒都盤算這麼久的一切，全部都得擱淺了。

曹太后想把隋派封回漠州地界上去，因為西祁近年又開始蠢蠢。宇文戟本鎮不住漠州鐵騎，不事先把猛將派回去鎮守，后果恐不堪設想。

劍璽帝希隋可逐步掌控在雒都的軍，只有這樣他才能和宦集團里應外合，從而將曹氏一族一舉消滅。

隋則想從宮衛軍開始著手，將司堯打下去，他才能控制住整個北黎皇宮。畢竟以許有德為首的宦集團早就倒戈到他這邊來，而軍里有顧白穩穩把控著，至龍獅營是絕對的自己人。

這一兩個月的時間里，隋都在忙碌這件事，已讓梅若風把司堯查了個底朝天，正打算把捅到都察院那邊去，讓那些相對有點良知的監察史上朝啟奏，勝算還是比較大的。

可天有不測風云，誰能想到時隔一年之后東野再遭大劫，而這次大劫還與北黎息息相關。染了稍有胎的肚子，從圈椅上緩緩站起來，說：“寧梧，這雒都城咱們待不住了。”

寧梧此時已緩和下緒，跟在染后，低沉地說：“侯爺會回錦縣接替康鎮的吧？”

“這好像是沒得選的事，一切都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南鹿攻勢這麼兇猛，若康鎮沒有遇害，北黎尚可坐山觀虎斗。但如今北黎最高統帥莫名死亡，要是北黎再不有所表態，只怕就會助長南鹿的氣焰。”

“侯爺是最合適的將才之選。”

染側眸看向寧梧，喟地道：“能阻斷侯爺回錦縣的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曹家人知道侯爺在錦縣上的那些勢力了。”

“他們當初把侯爺召回雒都，目的就是擔心侯爺在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上發展自己的勢力。”

“卸磨殺驢是后話，他們現在得靠侯爺去殺外敵。”

“派侯爺回錦縣，夫人，您和肚子里的世子必為曹氏人質。他們絕不會讓你回錦縣。而且咱們在錦縣上的那些勢力，不管是招募家將，還是和東野暗中‘勾結’，都無法再瞞下去。”

“所以，接下來你得幫幫我了。”染輕描淡寫地說道。

寧梧突然不住地搖頭，在主子邊這麼久了，對染的心思已能猜出一二。

“話本里都是風花雪月，可現實總是過于殘酷。說什麼為了國家大義有點太假，咱們都是平凡人，避免不了夾雜私。”

染活起腳，這幾個月養尊優的生活，都快把給待廢了。現在每日的活量，都不及在錦縣時的一半兒。連靈泉都時不時提醒，得適當提高運，不然生產時要遭些罪。

“可是侯爺他能答應麼？”

“我猜他三日必掛帥出征。”染眼眸中浸著笑意，“剛才那麼不管不顧地跑出去，肯定是跟顧白他們商議，如何把我帶出雒都。他就是這麼稚，真討厭。”

夤夜，隋推門而歸，他腳步輕浮，很擔心將染吵醒。

“商議出對策了？”染隔著床帳幽幽地問道，“圣旨什麼時候下來？”

隋開帷帳躺回染側，他發出沉重的嘆息，“明天一早，我去上朝，這兩天就會。我不會拋下你和孩子，我必須帶著你們一起回去。”

“不行，孩子哪能那份顛簸？你這是要我們娘兒倆的命呢。”染故作埋怨狀，“有許公公和顧將軍在雒都照顧我，你擔心什麼呀？邊軍將士們需要你，錦縣百姓們也需要你，塵哥他們更需要你。”

“你也需要我。”

“我有寧梧，賊厲害，你再把郭林給我留下，雙重保障總可以了吧。”

隋負氣地說：“要你和孩子落曹氏之手？我做不到。我絕不讓任何人威脅你們的安危。”

“怎麼，不讓我和孩子跟你一起回去，你便不接朝廷的認命？”染反問道。

“對，沒錯！”隋聲音沙啞地道。

染轉抱住隋，把頭埋進他的頸窩里，容道：“別這樣，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你可是要坐皇位的，為兒長磨磨蹭蹭，太不爺們兒了。我不喜歡。你要去戰斗，我要看到最所向披靡的隋。”

隋的熱淚滾滾落下來，他不敢將染摟得太，擔心傷到腹中的孩子。可是他的肩膀在抖，他的結在攢，他的睫羽早了。

他必須趕回錦縣接替康鎮，不然一旦三國混戰，最先遭殃的就是無辜的錦縣百姓。所有人的命都是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他既然站到這個位置上，就得承擔這個位置上的責任。

可為什麼要在這時候丟下染呢？愧疚自責占滿他的心田。不管許有德和顧白如何向他作保，他們都會拼死保護染和腹中孩子的安危。

但隋心里明鏡兒，只要這雒都被曹氏一族把控一日，染的安危就不會解除，他們會拿染和孩子的命要挾自己，駕馭自己，讓自己為曹氏一族最聽話的狗。

這是最艱難、最無的抉擇……

隔日，染第一次看到披盔戴甲的隋。

他騎在一匹膘壯的黃驃馬上。前是親自出城相送的劍璽帝，后是從軍中臨時調出來的五千兵。壯行酒已然飲過，高的吶喊聲回在半空中。

染說不會來給他送行，但隋還是不停地朝四周尋。他有種預，染一定會在某個地方注視自己。

“夫人，真的不跟侯爺告別麼？”寧梧攙扶住染，和一旁的郭林都紅潤了眼眶。

染輕輕摘下白紗帷帽，沿著隋緩緩起行的方向一步步挪去。

“夫人，夫人您慢些……”

“隋將軍！”染抑制不住地喊道，“隋將軍，狼煙風沙，路不好走！將軍要保重，妾盼你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