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用來記日子的,半個月,不多不正好三個正字。
半個月后他要完一項壯舉,向著兩相悅再進一步,到時候什麼也阻擋不住他。
長史則一頭霧水,看著殿下臉上約的笑,猜測不出他在想什麼。
算了,竇初開的人,多會有這種奇怪癥狀。
從昨日殿下將侍立的人打發出去,和太子妃娘子獨一炷香時間開始,他的臉上便時斷時續地出現莫名的笑意,長史是過來人,過來人表示理解。
及到第二日,殿下出門時仔細綁縛好護,騎在馬上對他說:"快要冬了吧?長安的氣候果真比北地好,這樣的時節,一點都不冷。
"今日是深秋里迎來的第一次降溫,昨日還好好的,不知怎麼,今早一頭扎進了嚴寒。
西北風里的長史凍得瑟瑟發抖,上應著是,心里卻在嘟囔,您自然是不冷的,樹葉還沒落時就戴上了護袖和護膝,中晌出門辦事,太照得冒汗都舍不得摘下來,現在時節正好,當然一點都不冷。
只不過這護沒有替換也不事,長史著凍僵的手道:"郎君,臣找個機會和娘子說說,讓再替郎君做上一套,郎君看怎麼樣?"騎在馬上的凌溯放眼遠,淡聲道:"一套不夠用嗎?我覺得正好。
"長史張了張,實在鬧不清陷里的小兒,到底是怎麼想的。
"用的時候久了,總要清洗清洗,天冷了,一兩日也干不了。
"凌溯道:"干不了就拿熏籠熏,用炭火烤,辦法多的是。
你不知道做這種針線傷手嗎,那麼厚的料子扎不,會弄傷自己。
再說獨這一套才珍貴,做得多了就變家常用度,還有什麼稀罕。
"長史訝然,雖然他參不太子殿下這番見解,但不妨礙他覺得高深。
殿下對這種小小居然理解得如此徹,果然是辦大事的人!長史對他的無條件崇拜,眼可見地又拔高了幾分,慚愧地說:"是臣糊涂了,等回去就讓人定制個銅熏籠。
昨日西涼進貢了兩筐瑞炭,一尺來長,通都是青的,說是堅如鐵,無焰而有,每條能燒十日......"本來長史是想表示,這種上等的炭,用來烘干殿下最寶貴的護十分相宜,結果說了一半就見殿下的眼風掃過來,他立刻明白了,"此等好炭,臣回頭就安排人給娘子送去。
敲上兩截寸許長短的,放進紅泥小火爐里,上面架銀壺,熱上一端蝦蟆陵郎清,等著郎君下值......"邊說邊慨,"這樣的愜意冬日,真是令人艷羨啊。
"凌溯這才滿意,牽著馬韁微微勾起一點笑,乘著即將升起的朝,進了嘉福門。
早朝上例行還是繁復的政務,譬如一件小事,新舊兩派鮮有意見統一的時候,常是槍舌戰吵得不可開。
凌溯如今學會了中庸,聽從老岳丈的話,不再隨便發表自己的政見了。
反正辛道昭是站在郎子這邊的,場上爬滾打多年,他知道什麼況下可以折損一點東宮的利益,什麼況必須據理力爭。
當裴直被他氣得不輕時,不得怪氣來一句,"右相自有他的立場"。
這時辛道昭便抱著笏板向上長揖,"臣盡臣忠,從不偏私。
陛下圣明燭照,明見萬里。
"上首的帝王擺了擺手,有時候也不愿聽裴直這種個人緒過重的話,便沉著臉將事暫擱,又去討論另一樁政務。
朝堂議政,大事小就是這樣逐條清理,今天遇上了縣、州、都督府的建置,兼有北疆的裁并,一場朝會持續到將近晌午才散。
出門的時候,廊下已經擺起了食案,案上各放一盞黃米羹。
果真是冬了,天驟冷,臣僚們捧著羹碗捂手取暖,閑談也是低嗓音唯恐史彈劾,不敢高聲語。
凌溯順著臺階下來,剛要返回院,見皇后宮中侍快步趕來叉手行禮,低聲道:"郎君,今日是十月初一,皇后殿下宮中擺了飯食,請郎君過去一聚。
"他頷首道好,回叮囑詹事先去置公務,自己跟隨侍進了廷。
皇后住在神龍殿,這也是圣上在太極宮的寢殿,不過圣上居多,并不常在這里,像今日散朝后就沒有回來。
凌溯進門時,見母親坐在案前等候,原本肅穆的臉,在聽見他的腳步聲時乍然溫和,含笑起招了招手,"大郎,今日天忽地涼了,早上出門可曾凍著?"凌溯說沒有,向皇后行了一禮道:"殊勝早早就替我預備好了護,不曾凍著。
"皇后聽了甚是心,笑道:"這孩子果然周全,那時替你選妃,你還一副不愿的樣子,如今總算知道人家的好了?"凌溯說是,臉上浮起靦腆之,順著皇后的指引坐了下來。
"先前讓人去找二郎,聽說他上城外巡營去了。
"皇后示意史斟酒,一面和聲道,"天涼了,喝盞清酒暖暖子。
往年在北地,只要你們不出征,十月初一全家都要團聚的,如今江山大定,明明都在長安,卻連面都見不上了。
"阿娘難掩憂,有些事不足為外人道,但凌溯卻知道的心結。
元家是武將世家,當初阿耶正是借著元家壯勢,才在北地雄踞一方。
后來南下攻占長安,元氏出力不小,阿娘對阿耶來說助益頗多,但能干的嫡妻,不如慣會做小伏低的妾侍來得討人喜歡。
阿耶十分寵凌冽的母親,大歷建朝后便冊封裴氏為貴妃,對于阿娘,夫妻間的分在,敬重也在,但卻了當初心的親厚。
他見慣了家宴上,阿娘端莊地坐在上首主持大局,而貴妃挽著阿耶談笑風生。
阿耶低頭看貴妃的那種眼神騙不了人,他激自己的發妻,但他更偏貴妃,激和是兩碼事。
如今江山打下來了,到了休養生息的時候,這種事更是難以改變。
作為兒子,他心疼自己的母親,但又對現狀無可奈何。
他曾想去找阿耶好好談談,但每次都被阿娘攔住了。
阿娘說沒有用,規勸不得,反倒讓父子之間生嫌隙,算了。
一個大軍突襲時,帶領五百人守住城池的中豪杰,上一敗涂地,細想起來很悲哀。
凌溯尊敬父親,他運籌帷幄,定鼎天下,作為兒子,將他奉若神明。
但若是牽扯上阿娘,不免又心生怨恨,只是這怨恨掩藏得很深,從來沒有表現出來。
實在是因為太過偏私,涉及了朝堂,之前封賞功臣的時候,阿娘為一位族兄求過。
當時阿耶借著戰功微末的說辭,勉強許了個從三品的歸德將軍,轉頭便賞裴貴妃不曾上過戰場的兄長一個開國郡公的爵位,實在太不公平。
阿娘氣得病了一場,這時阿耶才回過神來,匆忙加封他母舅為郡王,但事后補償總欠缺了誠意,阿娘不說,凌溯心里也明白。
元皇后見兒子面沉,才發現自己又掃興了,忙笑道:"罷了,他們不在,我們自己吃。
"往凌溯碗里夾了點心,復又讓大長秋搬了個錦盒過來,"我挑了幾樣首飾,你帶回去哄殊勝高興。
上回波斯進貢了一雙跳,好的款式,我原本想拿來送的,不想派去的人晚了一步,被裴氏搶先取走了......"皇后喃喃說著家常話,對這種蒜皮的事,倒也并不氣惱,但凌溯聽說起那雙跳,就想起秋狩那日居上和他提到過,說貴妃另賞了首飾給凌冽的未婚妻,大有拉攏鎮軍大將軍的意思。
后苑勾連著前朝,其中千萬縷的聯系讓人防不勝防。
不過細枝末節沒必要告訴阿娘。
凌溯接過史送來的黃米羹送到手里,笑道:"一雙跳罷了,貴妃喜歡,讓給也無妨。
阿娘替殊勝準備的東西,樣樣都很珍,上次宮中賞賜的錦緞已經做了裳,說什麼時候進宮來,必要穿給阿娘看。
"皇后連連說好,自己的不順心并不重要,只要兒子過得舒心就好。
后來談及朝堂上的事,皇后道:"新舊兩派分庭抗禮,你岳丈必定是站在你這邊的。
我只怕時日久了,又會引得你阿耶猜忌,你自己千萬要留意。
"凌溯頷首,"右相也有這顧慮,上回同我說,若是真到了要關頭,便上疏陛下致仕還鄉,再看陛下的意思。
"皇后聽后唏噓,"辛公果真是一心為你著想的,可見這門親事結得好。
阿娘是子,被圈在后宮,如同折斷了翅膀,不如以前自由了。
要我母儀天下,沒關系,我可以忍,但那裴氏最好不要歪腦筋,若是主意打到你頭上,我定會把的腦袋擰下來。
"復又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好了好了,不去說他,嘗嘗這魚膾做得怎麼樣。
"凌溯自然竭力捧場,難得陪用一頓飯,為了讓高興,他又搜腸刮肚找出許多外面聽來的見聞,繪聲繪地描述給聽。
所以站在萬人之上,就是為獨無邊的孤單嗎?他微松了口氣,還好他有居上,無恥地把拉進這滾滾洪流中來,正好與他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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