嚨哽了一口氣,花月垂眼,手刨開一捧土:「不是最恨我了,乾脆帶我一起走不是好?」
風吹草,雜草沙沙作響。
「想罵我?」哼了一聲,「你現在罵我也聽不見。」
手上作乾淨利落,很快刨出了一個坑,花月低頭看著,又笑:「當年你怎麼罵我的來著?說小野種生不配住宮,死不配進皇陵,我要是埋在父皇邊,你就拿個鏟子,把我陵寢挖了。」
「大皇子您看看,您沒挖著我的,倒是我來手了。」
兒時的鬥最後卻是佔了上風,花月樂得很,但是樂著樂著,眼前就模糊了。
手指杵在泥里,指甲裏都了臟污,嫌棄地看著,惱道:「非在這種地方幹什麼,又臟又荒,什麼也沒有……」
說到後頭,聲音沒在了嚨里,咬牙,翻出背簍里藏著的鐵弩,就著弩頭將下頭些的土給刨開。
這坑本來就深,沒挖幾尺,就當真挖著了個木頭盒子,下頭已經跟土凝一塊,拿不出來,狠了狠心就將盒蓋一撬。
一個白瓷罐子,旁邊放著一包黃錦,錦布一抖,掉下來幾個印章和兩塊銘佩。
這都是殷寧懷的信,花月看也沒看,往懷裏一塞,就想接著去抱那瓷罐。
「好生大膽的奴婢,在藏什麼東西?」
旁邊一道驚雷炸響,花月手一抖,下意識地就拿土將瓷罐一蓋,然後抬頭。
一個穿著雪錦的男人站在坑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手裏著弓箭,二話不說就拉開對準了的眉心。
花月一愣,慌忙道:「奴婢是將軍府上的。」
「將軍府……」他目掃向懷裏出的黃錦邊兒,瞇眼,「什麼東西,拿出來看看。」
花月為難,餘往外一瞥,沒看見李景允的影子。
「磨蹭什麼?再不拿,我這箭可不長眼睛。」他又拉開了半寸弓。
花月僵地舉起手,掏出懷裏的東西放在坑邊。
黃錦歷來是皇室才能用的東西,裏頭若裹著印鑒玉佩,那可就不得了了。這人顯然也是個識貨的,掃一眼就變了臉,手裏的弓箭半點沒松,眼裏甚至泛起了殺意。
察覺到了不對,花月抓起那包東西就想跑,可這人實在離太近,近得能清楚聽見弓弦彈的聲音。
嗡——
有羽箭破空而來,花月心裏頓時只有兩個大字:完了。
梁朝人好騎,能來打獵的都不是繡花枕頭,這箭準頭極佳,想躲都來不及。
鋒利的箭頭在眼前放慢,花月甚至能看見上頭折出來的天空花草,遠有樹影搖曳,甚至還出現了李景允的臉。
果然是人之將死,所想皆見。
有點難過,甚至想手箭頭上這人的影子。
然而,下一瞬,旁邊橫空飛來一支紅尾箭,「鏘」地一聲,箭頭將面前這支羽箭的箭貫穿,箭木裂開,木屑一點點飛灑出來,偏離了它原本的軌跡,跟著整支箭就被帶著定在了後頭的杉木樁上,羽尾耷拉,偃旗息鼓。
花月愕然,震驚地扭頭,就見李景允踩著馬鐙,逆著拉開了第二弓。
冰涼的箭頭上晃著日,紅的尾羽抵著弓弦后引,那人眉目清冽地著箭之所指,長袍烈烈,殺氣橫生。
有那麼一瞬間,花月恍惚覺得四周是黃土遍佈的練兵場,抬眼看過去,那人依舊穿著狐袍,紅纓在手。
影子一晃,紅纓化了赤羽,長箭破空,中某個地方,換來一聲悶響。
瞳孔微,花月猛地回神,轉頭要去看,面前卻突然橫來一匹馬。
「你騾子呢?」他扯著韁繩擋在面前問。
花月抬頭看他,有些刺眼,只看得清這人的廓。有些恍惚,心口激烈的跳還沒平復:「在……旁邊捆著呢。」
李景允擺手:「去騎上。」
乖乖地轉找回騾子,又乖乖地回來把韁繩遞到他手裏,花月定了神,還想去看方才那人,卻被他拽著騾子往反方向拉。
「你都知道這地方不周全,還敢離爺這麼遠?」
覺得自己有點冤枉:「奴婢怎麼知道這裏的人會殺人不眨眼?」
「獵場刀劍無眼,誰死了都不稀奇。」
「可是……」花月摳著韁繩,忐忑地道,「您方才的那個人,看著似乎頗有份。」
李景允斜眼看,輕笑:「若比份,能比得過你懷裏這東西的份?」
臉一僵,花月下意識地將懷裏的黃錦塞了塞,可旋即意識到自己這作有些蠢,他既然看見了,那就算吃進肚子裏也沒用。
猶豫地將黃錦包掏出來,花月心虛地道:「奴婢想藏獵的時候不小心挖出來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的東西你也敢撿。」李景允接過來掃了一眼,眼裏墨一,「膽子也真是大。」
「黃錦包著的,多也值些銀子不是?」
收攏東西往自己懷裏放了,李景允哼笑:「有的東西值錢,有的東西值命。」
這就不打算還給了?花月有點急:「公子,那是奴婢發現的。」
「想要?」他斜眼。
「……也不是特別想要吧,但您這份,哪裏稀罕這撿來的玩意兒。」仰頭賠笑,「不如就賞給奴婢?」
李景允勒馬,的騾子也跟著停下來,山間起風了,吹在薄薄的春衫上,還是有些涼意。
花月心裏發虛,著韁繩的另一端,移開目不敢看他。
直覺告訴,李景允是起了疑心的,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沒開口問,只停頓了片刻,就繼續往前走了。
不敢再開口要那包東西,只能眼地看著。
到了午時,眾人都就地烤吃,徐長逸和柳和跑過來,拎著兩隻兔子朝笑道:「殷掌事可會烤兔?」
花月有心事,頗為有氣無力地道:「還行。」
「那就麻煩你了。」兩人把香料和兔子往懷裏一塞,興高采烈地就跑去後頭找李景允了。
花月嘆氣,拎起兔子去河邊清理。
李景允坐在一棵老樹下頭,著一枚銘佩安靜地看著,他眼裏有,還有些的不安。
「三爺。」徐長逸坐下來便笑,「您是不知道,東邊打得那一個流河,長公主最近獨寵的那個面男人被太子殿下的門客傷,當即兩撥人就打了起來,嚯,半分面也沒留的。」
不著痕跡地將銘佩收了,李景允問:「你們倆就在旁邊看著?」
「那哪能啊,長公主那邊好說也是給了銀子的,咱們豈有袖手旁觀之理?」柳和一本正經地說著,又笑開,「咱趁了兩隻兔子,給你那丫鬟了,待會兒吃個飽的。」
李景允掃了一眼,發現花月蹲在不遠的河邊挽著袖子剝兔皮,死人看不得,死兔子倒是弄得乾淨利落,作像個屠夫,板卻纖細得很,烏髮如雲,腰不盈一握,淺青的腰帶繞了兩圈,還剩一長截拖在河邊的鵝卵石上。
與別的奴才不同,總將背得很直,哪怕是要彎腰做事,這人的儀態也比旁的奴婢要好些。
微微思忖,他轉頭道:「和,我記得五年前你進宮清點了前朝宗室典籍。」
「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了。」柳和啃著不知哪兒摘來的果子,著天想了想,「是清點過。」
「那你可還記得,前朝有幾個皇嗣?」
「這還用記?」柳和擺手,「前朝就一個大皇子,連太子之位都還沒來得及坐上,就死在了咱們太子手裏。」
李景允皺眉,手指在寬大的袖口裏挲著那銘佩,遲疑地道:「族譜上也只有他一個?」
「是啊,就他一個。」柳和覺得好笑,「三爺,要是前朝還有餘孽,以咱們太子的子,能睡上這麼多年的安穩覺?不早把整個京華翻過來了。」
他啃了一口果子,將水胡往袖口上一,含糊地道:「甭說太子了,長公主都不會閑坐著,眼下兩廂斗得要死要活,若還有前朝餘孽在,那咱們大梁可熱鬧了。」
「這樣……」李景允垂眼,眉頭沒鬆開,還是在思量。
徐長逸好奇地看著他道:「三爺在想什麼,是出了什麼事不?」
「沒有。」李景允道,「我就是想起野味居那一場鬧劇,你們說若是沒有前朝的皇嗣留,這群人冒著丟命也要來刺殺東宮,是圖個什麼?」
「圖個報仇雪恨唄,畢竟咱們殿下當年屠盡了他們皇室,也沒對大魏的百姓手下留。」說到這裏,徐長逸有點唏噓,「這將來也不會是個明君吶。」
「你瞎說什麼!」柳和急斥他一聲,左右看看,怒道,「想死也別拉上我和三爺。」
徐長逸心虛,乾咳兩聲扭頭就喊:「殷掌事,兔子好了沒?」
花月剛把收拾好的兔子架上火堆,聞言有些哭笑不得:「幾位公子要吃生?」
「那倒不是,你慢慢烤。」徐長逸笑道,「仔細手,別燙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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