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給他找了另一雙靴子來:「穿這個。」
「為何?」他好笑地道,「那靴子都放了快一個月了,你該不會真的還想拜它?」
「沒有。」花月一臉正經地否認,但就是不讓他去拿。
什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李景允抹了把臉,將人抱過來聲道:「爺錯了,爺已經認過錯了,下回再也不胡謅騙你了。」
花月抬眼看他,顯然是不信。
低頭在耳鬢上啄了一口,他輕笑著哄:「等送蘇妙出了嫁,爺帶你去一個地方,要穿著這靴子才走得過去。」
這不還是胡謅嘛,花月手就擰他一把,李景允笑著躲開,越過拿了錦靴,穿上打量兩眼,勉強道:「嗯,還行。」
然後就邁著八字步出去找溫故知等人。
這幫子兄弟,了家的佔一大半,平日裏也沒穿戴自己夫人做的裳鞋子,閑來聊天,也會顯擺兩句,說這個是人的手藝,做了大半個月云云。
李景允覺得他們太沒見過世面了,靴子而已,怎麼還要顯擺呢?
像他,站在這群人面前,就一句話也不說。
「三爺。」溫故知打量他兩眼,關切地問,「您這右腳是傷著了麼,抬得這麼高。」
「沒。」他雲淡風輕地拂了拂鞋面,「方才走過來,沾了點灰。」
柳和不明所以:「靴子穿著,還能有不沾灰的?」
徐長逸也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看了看那靴子的花紋,隨口道:「這還巧。」
「哪裏哪裏。」李景允擺手道,「不值一提。」
說是這麼說,抬著的右腳也沒放下。
溫故知琢磨過味兒來了,眉梢一,接著就笑:「小嫂子手藝過人,這一看就是花了功夫的,怎麼不值一提了?三爺也要學會心疼人吶。」
其餘兩人一聽,直敬佩溫醫這靈活的腦子,跟著拱手:「好靴,好靴!」
李景允滿意地笑了,施施然放下,這才扭頭去看前面的熱鬧。
今日是蘇妙大婚,場面十分盛大隆重,嫁妝也是一箱又一箱地往外抬。蘇妙父母皆亡,臨行拜別只給李守天和莊氏行了禮。
別家姑娘出嫁,不得哭上幾嗓子的,可蘇妙不,要不是有規矩著,能直接笑出聲來。
「你收斂著點。」將送出府的時候,李景允低聲道,「不知道的該以為將軍府是什麼火坑,看你跳出去這樂得。」
蓋著大紅的蓋頭,蘇妙低聲答:「我樂什麼你還能不知道麼,別跟這兒耍皮子,你親的時候笑得比我還過分。」
「那也是爺娶了個好姑娘。」
「我嫁的也是好人吶!」
蘇妙分外不服氣:「你別天兌人,當心我嫁出去就了潑出去的水,幫著沈知落來對付你。」
李景允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臨上轎的時候,他看著這丫頭,還是低聲道:「了委屈就往我這兒跑,虧不得你什麼。」
蓋頭下傳來一聲淡淡的「嗯」,蘇妙轉,搭著喜娘的手上了轎。
吹吹打打的,十里紅妝一路往前鋪,李景允目送那轎子消失在路的盡頭,才側頭道:「跟爺走。」
花月正有些失落呢,冷不防地被他往馬背上一放,下意識地就抓了馬鞍。
「抓這個幹什麼。」後的人坐上來,哼聲道,「要抓就抓爺。」
撇,小聲嘀咕:「你這人喜歡往馬下跳,我才不抓你。」
都多久了,還記著仇呢?李景允失笑,策馬前行。
「一開始爺也不是要跟你過不去,實在是那韓家的婚事定不得,一旦定了,東宮要與爺翻臉。」
耳邊風聲呼嘯,駿馬疾行之中,他低聲笑:「你也是,早知道會嫁給爺,為何不早點跟爺同仇敵愾同流合污?也省去好幾頓鞭子。」
還講不講理了,那時候誰能料到後來會發生這麼多事?花月牙咬得死,著胳膊肘就懟他一下。
後這人吃痛,悶哼一聲:「養不啊你,甭管爺怎麼寵著你,你都不識趣。」
花月瞇眼:「妾有謝過您賞的裳首飾。」
「那識趣嗎,那敷衍。」他不悅,「往後爺也懶得花心思寵你了,反正好的半點沒被你記著,壞的全讓你記牢實了。」
這不是該記他好的時候啊,他功業將起,四面楚歌,往後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哪敢就沉浸在這兒長里。
馬疾馳到了一正在修建的曠地上,四都是搬運土木的匠人,李景允勒馬抱下去,示意往前走。
花月想起來了,房花燭夜的時候他說過,聖上要給他修一宅子,還用的是觀山上的土。
心裏莫名一跳,回頭看他。
眼前這人一臉平靜,像只是帶來散散步似的,指著前頭剛起的牆道:「這是你的院子。」
花月懵懂地過去,點了點頭。
他牽起的手,一同說:「這兒是廚房,這兒是後院,這兒以後會修個魚池,這兒做浴閣。」
兩人在這嘈雜的地界兒一步步往前走,最後停在了一修得最快的屋子邊。
「這兒做佛堂。」李景允不甚自在地道,「往後若是想上香祈福,也不用往外跑了,就在這兒便是。」
這屋子已經快修到合梁了,中間留了一個空閣,梁的東西就放在旁邊的高臺上,還沒擱進去。
大梁人的習俗,修佛堂祠堂都一定會在房梁里藏鎮八方,有的放桃木黃符,有的放玉寶,也有家世坎坷的,會在佛堂房樑上頭放先人,以讓香火。
花月有些遲疑地走過去,掀開層層紅布,看了一眼裏頭放著的東西。
一方金楠木雕花盒,嚴合地釘死了。
手比了比這盒子的大小,花月怔愣地看向李景允,張想問他點什麼,可話在邊,又咽了回去。
目之所及,那人一赤蟒紋羅袍,負手而立,眉目迎著的方向,似笑非笑。
「裏頭裝的是被你弄壞的那幅八駿圖。」他道,「不用看了。」
若當真是那八駿圖,怎麼會用盒子裝?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花月倒覺得鼻酸。
觀山上埋得有個大盒子,裏頭有黃錦包著的,和一個瓷白的罐子。當時拿回了,沒來得及罐子就被人發現了。原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也想過明年再去找那個罐子,可現在,這東西多半就在這盒子裏。
旁邊施工的匠人朝行了個禮,抱起那盒子爬上房梁,放進了房梁里,開始封口。
花月就站在下頭,看著木榫一塊塊扣攏,微微有些出神。
尹茹曾經同說,魏人和梁人不能共的,滅朝之仇,覆家之恨,但凡是經歷過的魏人,都恨不得生啖梁人。而梁人自視甚高,不屑與亡國奴為伍,就算是虛與委蛇,也早晚會出真面目。
側頭看向邊站著的人。
這梁人的真面目,是這樣的嗎?
微風過,墨發輕起,李景允安靜地看那房梁合完,轉過頭來深款款的問——
「這麼無聊的事,你怎麼能看這麼久的?」
花月:「……」
心頭剛湧起的霎時消散無蹤,著雙手優雅地收回目,小聲道:「不懂禮制的梁人果真還是很討厭。」
「爺還沒嫌棄你們魏人多思多慮,禮節繁瑣呢。」他胡了的後頸,不甚在意地道,「走了,回家用膳。」
皺眉跟上,固執地道:「魏人那是禮節周到,怎麼能繁瑣。」
「就是繁瑣。」
「蠻夷之輩。」
「爺送你去京兆尹衙門喊喊這句話?」
「……夫君待會兒想吃點什麼?妾讓人去準備。」
兩人漸行漸遠,背後修葺中的房梁也放上了最後一塊瓦。
瓦落之,日頭正好。
***
親之前,沈知落一連幾日都沒睡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坐立不安,心頭難定,哪怕周和朔來寬了他許久,說只要他好生與蘇妙過日子,別的事不用管,他也還是沒能平靜下來。
這是一樁充滿利益往來的婚事,有足夠大的排場和足夠多的賓客。
但是最後,坐在房裏的還是只有他和蘇妙兩個人。
教規矩的嬤嬤說,房裏要喝合巹酒,要系角,還要睡桂子床,沈知落記了很多遍,但當真坐在這裏的時候——
不是他忘了,是蘇妙徑直掀開了蓋頭,撈起厚重的子就坐去了桌邊,苦不迭:「可死我了,一整天了什麼都不讓吃,這一行頭又重,我差點在喜堂上昏過去。」
沈知落著角的手,茫然地僵在半空。
「誒,這兒沒人了,你也別愣著,來吃點。」大方地招呼他,「這燒還不錯。」
盯著看了許久,沈知落失笑。他怎麼會以為蘇妙這樣的人是想規規矩矩親的?在眼裏,這婚事就是能讓名正言順與他親近的路子,不是什麼易,也不是什麼張忐忑的嫁娶。
起坐在側,沈知落問:「你就沒往袖子裏藏些什麼?」
「哪兒藏啊,這一裳就重死了。」齜牙咧地過腦袋來,「快幫我解開頭上這冠,還有這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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