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這怪氣的是做什麼?」花月覺得好笑,「妾就這麼不值得相信?」
這就不是相信不相信的事兒,李景允覺得煩,他從來不是個小氣的人,可就是不願意讓跟周和珉沈知落之流見著,尋常說話也不樂意,在他眼皮子之外相見,那就更煩了。
一口氣憋在心裏,也不能朝吐,李景允撿回書來擋了臉,沉聲道:「沒事,你去歇著吧。」
面前這人沒說話了,屋子裏安靜了下來。
李景允盯著書上的字,一個也沒看進去,過了幾炷香,氣下去兩分,然後就開始有點後悔。
自個兒話是不是說重了?這小狗子會不會瞎想?
該不會又哭了吧?
心裏一驚,他連忙將書往下一拉,急急地往旁邊看。
花月端了一盤子餞,正笑盈盈地看著他,見他抬頭,便將盤子遞過來:「回來的路上京安堂還沒關鋪子,妾便帶了些,您要是當真生氣,那就咬兩個,也好消消火。」
眼裏一片愕然,他接過盤子,有些心虛:「你如今倒是脾氣好多了,竟也不同我鬧。」
「夫君最近本就辛苦,妾若還鬧騰,也怪累的。」擺手,「上位者,有疑心也是尋常事,妾問心無愧,等您讓人查了便能清白,有什麼好鬧的。」
心裏一,李景允將拉過來,咬了一口側頸,悶聲道:「爺在你跟前不是什麼上位者,也不會讓人去查你,就是——就是一時不痛快,你也別往心裏去。」
花月挑眉,神古怪地問他:「爺當真沒吃味?」
「沒有。」他答得果斷。
眼裏泛出笑意,花月抵在他的肩上勾,覺得這孽障竟然也有可的時候,像小孩兒被大人問起來,說沒吃糖葫蘆,結果邊還沾著糖渣呢。
「三爺大度。」笑。
「那是。」這人咬了餞,含糊地道,「將來要上戰場的人,能同那些個酸腐文人一般小氣麼。」
「是不能。」攬著他的脖子,花月笑著去看窗外的月亮。
皎月初升,又亮又圓,庭院裏幾分淺笑,染上了開著花的枝頭。
***
沈府離祭壇不遠,離京華那幾條大街可是有好長一段路,每次車馬來回,蘇妙都覺得骨頭要散了,索就在府里待著不出門,赤紅的輕紗攏袖一罩,人就趴在花臺上看外頭的鳥兒。
沈知落推門進來,恰好就撞見那紅紗下頭若若現的冰玉。
「蘇妙。」他皺眉,「你這是什麼統?」
窗邊的人回過頭來,沖著他便笑:「你快來看,外頭兩個鳥兒吵架呢,吵得還兇。」
他走過去看了一眼,紫眸半闔:「無趣。」
眉眼垮下來,蘇妙委屈地道:「就這麼大的院子,天天讓人待著,能有什麼趣?昨兒讓你陪我到走走,你也不願意。」
沈知落是不想同計較的,但還是忍不住咬牙:「三更半夜想去山上走走,這是個人都不會願意。」
俏地哼了一聲,蘇妙拉了他的袖:「那你現在給我講故事聽,你知道的事兒那麼多,隨便挑兩件有趣的事講。」
在邊坐下,沈知落掃了一眼手裏的羅盤,言又止。
他方才算了一個極為不好的卦象,是關於將軍府的,想告訴,又覺得沒必要。
殷花月說得對,能窺天命是他的本事,可非要把不好的命數告訴旁人,便是作孽。
想了想,他道:「是有一件很有趣的事兒,這世上恐怕沒什麼人知道了。」
蘇妙抓了一把瓜子來,狐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很多年前有個宮,被挑選跟著去出使鄰國,那宮運氣不好,路上與隊伍走散了,只能流落異鄉街頭。不過運氣也沒壞到底,在快死的時候,還是被人救回了家,納做了小妾。」
「這姑娘念恩吶,也沒想著回家,就在這府里好生伺候那一對主人家。主人家夫婦二人也算恩,待姑娘也都和善。但這姑娘沒幾年便發現,宮裏始終有人跟那夫人過不去,想著法兒的挑剔為難,連帶著整個府上都岌岌可危。」
蘇妙聽樂了:「這還是被個大戶人家撿著了?」
「是啊。」沈知落意味深長地道,「大戶人家向來是非多。」
「這姑娘著急啊,跟著問夫人宮裏那位跟府上過不去的緣由。一問才知道,這主人家不得了,與宮裏娘娘有舊,娘娘善妒,看不得他移別,愣是給那龍椅上坐著的人吹枕邊風,導致主人家途坎坷,幾度獄。」
還能這樣?蘇妙直皺眉:「缺德。」
沈知落輕笑:「你猜那姑娘想了個什麼主意?」
眼珠子一轉,蘇妙拍案:「不就是嫉妒麼?假意告訴那娘娘,說將軍心裏有的還是,連哄帶騙,先將這府上保下來再說。」
……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沈知落很慨:「你同那姑娘一樣聰明,但那娘娘也聰明,你三言兩語說服不了,要這那府上的夫人死了才肯饒過全府上下,你當如何?」
蘇妙咋舌:「宮裏的人都這麼狠吶?」
面前這人白一眼:「慎言。」
苦惱地撓了撓耳鬢,蘇妙道:「也沒別的法子了,問問夫人的想法?」
「那夫人說願意,但怕主人家疼心切,在死後不願茍活,還不得要想法子報復,連累全府上下,所以要姑娘你幫瞞,就說是病死的。」
他眼尾掃過來,下微抬:「你又當如何?」
蘇妙臉都皺一團了:「這不是為難人麼?誰會信好端端的人突然病死?主人家查起來,還有我的活路不?」
「這你就比那姑娘聰明,那姑娘選擇了答應。」沈知落哼笑,「所以後來,沒什麼好下場。」
蘇妙不太高興:「那宮裏的娘娘呢?」
「活得好好的,兒子做了太子。」
「這算什麼有趣的故事?」急了,撲上來抓他的襟,「好人沒好報,壞人倒是逍遙,符合你說的天道有迴嗎?」
被撲得一個趔趄,沈知落手扶住的手臂,低聲道:「迴也要先,你急什麼。」
兩人驟然四目相對,蘇妙咽了口唾沫,臉上的怒意散去,眉梢又勾了兩分:「那我不急,我慢慢來。」
沈知落:「……」
咬牙將人推開,他道:「沒閑工夫陪你耗。」
傷地滾到旁邊,蘇妙穿鞋下榻,攏了赤紗道:「那我出去找人玩去。」
間一,沈知落將撈回來,著這清涼紗怒道:「換一。」
狐眸輕,蘇妙坐在他上,唏噓地道:「真不愧是我大梁的司命,也太晦深難測了些,您這一份在意,瞧著像是喜歡我似的。可真遇著什麼事,心裏半點我的位置也沒有。」
沈知落皺眉:「你我都親了,怎麼還說這些。」
「我也就是隨口一說,總歸也不會與你計較。」起去換了裳,蘇妙合攏,笑地回首道,「殿下若是問起來,你只管說咱們如膠似漆,這聯姻穩當著呢。」
口沒由來地有些不舒服,沈知落張口想再說,面前這人卻已經像陣風似的颳了出去,只留兩抹香氣縈繞指尖。
他沉了臉,盯著門口看了一會兒,綉著符文的髮帶被窗外風吹得卷上來,懨懨地蓋住眉。
下午的時候,霜降過來了一趟,跪在他跟前,恭敬地道:「國師,有人讓我來問一聲,您可算著了莊氏的命數?」
沈知落坐在主位上,也不答,只道:「說了不信,就別一直問。」
霜降抬頭看向他:「旁人不知道,您還能不知道?若不是走投無路,向來不會朝您開這個口。」
未知苦,不信神佛,莊氏這幾日是病越來越重,殷花月才會投這個醫。
沉默地挲著乾坤盤,沈知落嘆了口氣,過了許久才道:「生死有命,你還是讓自己小心吧。」
霜降聽明白了,回去卻沒敢直接同花月說,只編了兩句好話讓寬心。
殷花月當真是信了,放心地往面前的瓷杯里倒了一盞茶。
正坐在棲樓的一間廂房裏,這房間牆上有暗,能清楚地聽見隔壁傳來的聲音。
「好些年了吧?」康貞仲似笑非笑地端著酒杯朝面前這人拱手,「能再這麼坐著,我也是沒想到。」
李守天神複雜地看著他,接酒飲下,聲音里沒由來地多了兩分蒼老:「難得你肯邀我。」
「我是不願邀你,奈何景允那孩子討喜。」康貞仲滿眼譏誚,「天道也是不公,你這樣的人,竟能得這好妻好兒。」
滿眼不解,李守天子前傾:「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想問你,我到底是何對不住你了,沒由來地被你斷了兄弟之,還一直冷嘲熱諷?」
左右看了看,康貞仲失笑:「這兒就咱們兩個,你何苦還跟我裝不明白呢?齋月地下有知,怕是悔極了嫁得你這麼個狠心人,連死都沒死得其所。」